簡曉靜／爸爸的幾月幾日

那日，放了一瓶可樂和一只裝滿冰塊的杯子在桌上，照片裡的爸爸穿著藍色排汗衣，肩背他最常帶出門的黑色背包，笑得很自然，彷彿才剛跟誰閒聊完，正準備出發去某個早就計畫好的地方。

大半輩子都在帶客人旅行的爸爸，似乎已經習慣、也依賴把時間與行程都預先規畫好；事後想來，大概是這樣才能使他在眾多無能為力的變化中，還保有些許掌控生活的感覺吧。

頻繁進出醫院的這一年多來，幾乎每次的檢查、手術、化療、抽血、看報告、回診、拿藥，爸爸會仔細地收好預約單、記下時間，行前一兩天更不忘傳訊息或打電話再次確認當天是否由我陪同？在哪裡碰面？預約號與診間的號碼各是多少？約好的時間會不會太早或有過號的可能……有時候三個科別的回診日期相近，加上診前得提前幾天到檢驗科，糊塗的我沒能記牢行程與確切時間，重病中的爸爸倒是一點沒忘。說來也就不難理解，幾次住院期間，爸爸最常問起的，除了我的手怎麼老是那麼冷、有沒有好好吃飯之外，好像真的就是今天是幾月幾日星期幾了。這似乎是他不能不關心的事情，直到今年中秋。

爸爸竟然忘記了中秋節。

那時候的爸爸已經開始使用嗎啡和大量的止痛藥物，雖然知道末期的疼痛日日夜夜折磨著他，但我卻大意地沒有意識到，爸爸已經無力再留意關於過日子的那些數字了。也是，幾月幾日、幾點幾分對當時的爸爸來說，哪裡還有什麼意義呢？節後兩天，爸爸讀了我的中秋祝福，回了一封短短的訊息：「妹妹，對不起，爸爸忘記中秋節了。」

爸爸，其實中秋節晚兩天有什麼關係呢？中秋節幾月幾日又有什麼重要的呢？

爸爸要離開的那個早上，相識多年的彭阿姨在電話裡向爸爸報告今天是民國幾年幾月幾日、此刻是幾點幾分，然後對爸爸說：「簡導，你自己挑個喜歡的時間，準備好了就出發、安心地去吧！」二十分鐘之後，爸爸便如自己所希望的，在安寧緩和的狀況下，沒有急救、沒有管子留在身上，乾乾淨淨地走了。也許爸爸還是習慣規畫自己的時間和行程吧。

桌前供著的那杯可樂和冰塊，是爸爸生前談笑中的希望。敬爸爸一杯，願您告別時間的重量，輕裝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