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比比鳥／表演脫口秀的工程師

在第七個簡報者走向講台時，我的耐心已經抵達臨界點。此時是星期三晚上八點，熬過前面六個內容只懂一兩成的簡報，要忍耐著不能闔上眼睛，已用盡我的意志力額度，偏偏我坐在第二排正中間，左右前後都被夾擊，這個場地的座位排得很緊密，往前走三步就摸得到講者，想要不引人注意地出去喘口氣是不可能的。我很懊惱答應今天的邀約，人果然不能太上進。

這個場子並非日常上班開會，聽各部門簡報，而是一個費用不低，還場場秒殺的生成式AI聚會。AI這詞我懂，可什麼是生成式AI？只因為熱愛學習的朋友邀我同行，我儘管滿腦子問號，還是自不量力答應了。

身為文組人，一踏進會場就感受到扎實的理科氣氛，但跟我以往對工程師睡眠不足且穿衣品味不佳的印象大不同的是，會場中將近一百人，在被工作摧殘了三天之後的此刻，大部分人臉上都洋溢著快樂與興奮。而且不管穿的是西裝、襯衫或T恤，竟微微流露罕見的時尚味。

雖說是聚會，其實是一場接一場的簡報，而且是特別有效率的那種。每一個上台的人只有十分鐘時間，逐一分享AI在遊戲製作、工作協力、技術導入等各方面的運用。第七個簡報者上台了，他跟前面講者不同的是戴著一頂紳士帽，開口第一句話是：「感謝前面六位知識量滿滿的分享。不過，接下來的十分鐘，大家無法從我這裡學到任何東西。」我以為這只是一句笑話，結果原來也是真話。

第七位講了整整十分鐘脫口秀，內容圍繞在數位科技──我一邊笑著一邊感謝天地，終於有我聽得懂的內容！他下台時果然贏得滿場掌聲。第八位是最後一位，他也講了十分鐘脫口秀，可是內容專業又冷門，不只是我，現場聽得懂的人也不多，笑聲與掌聲零零落落。主持人趕緊救場，接過麥克風說，這兩位白天在科技業工作，晚上的興趣是脫口秀表演，今天並非正式演出，而是測試現場觀眾反應。他們會經過幾場測試後，汰換內容，調整節奏，等準備成熟了，再到收費的脫口秀做商業表演。

我一直以為工程師工作之餘只愛動漫與線上連線遊戲，原來有熱愛脫口秀的工程師，還一次來兩個。這晚的經驗太衝擊，我回家路上還沉浸其中，想起常對陷入寫作瓶頸的作者說，多擴展生活體驗，去酒吧打工也好，試著培養一個打死都想像不到的興趣也好，重點是跨出舒適圈。這對於蒐集寫作素材、認識以往不會接觸到的人，或是增加社會歷練，都會有幫助。

給別人建議很簡單，可是輪到自己時，才明白大家為何喜歡待在舒適圈。我只是置身理科人的陌生場合就社交恐懼發作，聽一小時的簡報也在座位上扭來扭去。可是最後那位工程師，他一上台就在椅子上放了張小卡，一遇到笑聲稀落的段子就回頭在紙片上做記號，以程式除錯的精神檢視脫口秀段子。儘管他大多數畫的都是叉，鞠躬離開時，臉上卻露出大大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