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豪／雨後庭院裡的月亮

青春就像一場旅程，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站會遇見什麼。那時的我，叫尼克，一個普通大學生，因為政府獎學金計畫而去到越南銀行實習。那是我第一次離開台灣，第一次站在陌生的土地上。

那個下午，我遇見了月亮

初到越南的日子，我感覺自己像迷路的小鳥，無法適應這座城市的節奏。摩托車的轟鳴聲此起彼落，像永不停歇的背景音樂，空氣中混合著潮濕與炎熱，讓人覺得渾身黏膩。即便如此，路邊米粉湯飄來的香味與攤販叫賣的熱鬧，還是讓我對接下來的生活充滿期待。

但更大的驚喜，是那個下午，我在一家法式服飾店遇見了月亮。

她站在櫃台後對我微笑，聲音柔和卻帶著力量：「你不用緊張，我不會咬人。」我當時有些窘迫，用生硬的英文回答她，但她的笑容讓一切都變得不那麼尷尬。我後來才知道，她不只是店員，還有著不平凡的過去。

我們開始愈來愈常見面。每次去找她，我都得穿過擁擠的公車站，搭上滿是人聲的公交。車上，有背著草編籃子的老人，也有捧著手機笑得開心的年輕人。窗外是穿著奧黛的女孩騎著摩托車，攤販售賣甘蔗汁與水果的吆喝聲連接不斷，整座城市帶著一種混亂的美。

她常帶我去逛夜市，教我騎摩托車，還有一次，我們在河邊的長椅上聊了許久。那天，陽光灑在水面上，像碎金子一樣閃爍。她忽然靜了下來，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像在猶豫什麼。

「尼克，你知道嗎？」她的語氣不像平時那樣輕快，帶著一絲遲疑，「我原本是讀醫學的，那是我很喜歡的科目，也快畢業了。但後來……我結婚了。」

我愣住了。她微微一笑，像看透我的疑惑，接著說：「他比我大九歲，條件很好，我以為那是我想要的生活，所以在大學沒畢業前就答應嫁給他。可是婚後不久，我才發現他根本不希望我成為醫生。他希望我待在家裡，成為一個『合格的妻子』。」

她抬頭望向河面，眼中沒有波瀾，「三年後，我們離婚了。那三年我幾乎沒辦法見朋友，也不能工作，像被困在一個牢籠裡。我甚至覺得，自己浪費了最好的年華。」

我想打破那份沉默，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過了幾秒，小心翼翼地問：「現在呢？你還想繼續學醫嗎？」

她搖搖頭，笑了笑，像是在嘲諷自己，又像在給我答案：「有時候，回頭並不容易。生活繼續向前，我只能找到其他方式過得好一點。現在我在這家服飾店工作，自由得多，至少不用再為別人而活了。」

她的語氣依然平靜，我的心裡卻被什麼東西攪動著。我望著她的側臉，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她身上，像為她披上一層光。

我鼓起勇氣說，「我覺得你很了不起。我想，換成是我，可能沒有辦法像你一樣。」

她似乎想開口說什麼，巷子裡忽然傳來陣陣腳步聲。一個小孩從拐角處衝了出來，跑過我們身邊，笑聲清脆得像鈴鐺，讓整個氛圍活潑起來。我們同時笑了，好像孩子的歡樂驅散了剛剛的凝重。

「人生不就是這樣嗎？」她說。「有時候，你需要讓一切變得輕鬆一點，才能走下去。」

難道她接近我，是為了錢？

後來，我們的關係愈來愈親，但某些時刻，我感覺到她心裡有一扇門，是我無法輕易推開的。她的堅強是她的保護，也讓她與人維持著一種疏離。

直到下大雨的那天，一切有了不同。

雨來得急且猛，月亮打電話給我，聲音裡透著疲憊。她說，她在店裡和同事吵架，淋雨回家，只想要一個溫暖的擁抱。我的第一反應是立刻去找她，但越南同事的一句話令我猶豫了：「小心點，尼克，有時候她們接近你，可能是為了錢。」

最終，我沒有去。

隔天清晨，我懊悔不已，決心向她道歉。

我站在她家門口，庭院種滿了花，兩隻貓懶洋洋地在門邊打盹。月亮打開門，看到我時愣了一下，隨即冷著臉：「你來幹什麼？」

「對不起。」我向她深深鞠躬，「我不該懷疑你，也不該不相信自己的感覺……」

她靜靜地看著我，眼中有失望，「我本來覺得你和其他人不一樣，可是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我無法忍受她的失望，壯起膽子牽起她的手，低聲說：「月亮，我真的很喜歡你，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確定過。昨天我錯了，我希望你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她沒有回話，只是輕輕笑了一下，主動靠近我──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接吻，濕潤而溫暖，帶著雨後的清新。我知道，這一刻將永遠留在記憶裡。

我們坐在庭院裡，她的頭輕輕靠在我的肩上。我握住她的手，說：「月亮，我會努力工作，讓你來台灣。我們會有屬於我們的家。」

她眼中閃著淚光：「好，我等你。」

青春的邂逅，總是如此短暫而燦爛。但那天的月亮，成為我心中永恆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