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琪／故鄉容不下肉身，他鄉容不下靈魂

嫁到台中的老鄉，這些年專職在家照顧罹患巴金森氏症的公公。她夫家頗有恆產，生活無虞，也請了看護幫忙，擔子不致太重。日子看似平順沒有太多煩惱，但她不快樂。

老鄉常來電傾吐，一聊就是一小時，內容除了老公、孩子與家事，就是周遭陸配朋友的故事。我和她的朋友素昧平生，卻了解她們的一切，連她們娘家的狀況都清楚。老實說，我對參與陌生人的生活不感興趣，很想跟她說不要浪費時間聊這些事，卻一次次接納她的傾訴。

我知道她很寂寞，從大陸嫁過來二十幾年沒有任何台灣朋友，她和四位陸配朋友組成一個群組，所有的社交僅止於她們。因為幾乎和社會脫節，她把和這些朋友的相處當成生活中的大事，一點風吹草動就令她敏感焦慮。

那天她著急地說，群組中有兩位朋友因小事產生誤會，她是傳話的中間人，不知該怎麼辦。除此之外，只要朋友中有誰不小心忽略了她，她便一整天悶悶不樂。

在我看來，這些都微不足道，她卻重重繫在心頭。勸她隨緣看淡，不妨結交幾個台灣朋友，可她說台灣朋友是不同的世界，不想認識新朋友，也不願擴大生活圈。

我恍然明白，來台多年的她無論多麼熟悉這裡的生活，靈魂卻始終無法融入，她在乎的只有故鄉的人事物。

菜市場有位賣豬肉的陸配朋友，一年固定帶女兒回故鄉三次，她說回娘家最快樂了。朋友平日裡勤勞節儉，樸素得近乎隨便，一身灰色衣褲、一雙雨鞋外加圍兜兜，就是長年裝扮。這樣的不修邊幅顯示她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但只要回大陸，立刻搖身變成時髦都會女郎，一身時尚名牌盡顯自信風華。

泰籍同事瑪麗來台十二年期限到了，那天一早看她拖著行李箱，準備去機場，我的眼睛不由得一亮，以前從未看過她穿鞋子，不管多冷，永遠是一雙拖鞋，頂多內加襪子。那日，她畫了妝，穿著漂亮的新衣服新鞋子，簡直判若兩人。我明白，於她，台灣只是賺錢的地方，不是靈魂的安放處，而今返鄉靈魂有了歸處。

近日看到一句話：「故鄉容不下肉身，他鄉容不下靈魂。」離開故鄉是為了生活，不曾經歷離鄉背井，或許很難理解遊子的心，無論如何愛腳下這塊土地、如何融入且熟悉這裡的生活、如何日久他鄉變故鄉，心中有一部分始終是空的、無從寄託的，是他鄉容不下的。像台中的老鄉、像賣豬肉的朋友、像瑪麗，或許也像我……她們心念在乎的是故鄉的一切，因為只有那裡才能讓心靈短暫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