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雲英／你家就是我家

嫁出去的女兒不是潑出去的水

去年底外甥女出閣，四妹在婚宴上老淚縱橫、真情流露，但當晚的一通電話，旋即將她那蓄勢待發的淚水逼回眼眶的深溝裡：「媽，我要提早歸寧，然後長住娘家。」「蛤？」「請幫我添購一些男性日用品，妳女婿偶爾也要回娘家住。」「蛤？」四妹哭笑不得，直說眼淚都白流，非但不用送別獨生女，還多了一個半子入住，這下家裡更熱鬧了。

朋友自喪偶後一直鬱鬱寡歡，她女兒看在眼裡，不忍遠嫁他方讓母親淪為獨居老人，婚事一再拖延。後來，準女婿主動提出兩全其美的辦法：一起住娘家彼此有個照應，又可省下房租權充孝親費。如今三代同堂其樂融融，朋友對上門女婿讚譽有加：「比女兒貼心，還經常陪我上市場逛百貨。」

想當年媳婦剛進門，也一直念念不忘娘家爸媽，問我可否讓她在周末回去小住？我欣然同意，畢竟婆媳之間再怎麼相處融洽，總有著相敬如賓的客氣與隔閡，只有回到娘家，身心才能完全放鬆，充分享受當「女兒賊」的幸福。何況她這個女兒賊偷來的可是媽媽拿手炒米粉和油飯，給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婆婆打牙祭，我何樂不為？當然是多多益善。

猶記得幾年前有一齣連續劇《娘家》，共熱播了四百多集，打出標語：「嫁出去的女兒不是潑出去的水，娘家就是女兒永遠的家、一生的避風港。」說出所有媳婦心聲，也惹哭了一堆過來人婆媽。

台灣有句俗諺：「死爸路頭遠，死母路頭斷。」是說在父親死後回娘家，唯恐當家兄弟不悅，就不太敢回去，如果是全家核心人物母親死後，那麼和娘家的往來可能就此斷絕。走到這把年紀，周遭沒有幾個還有母親可喊、有娘家可回，雖然我們五姊妹一向感情甚篤，每周固定見面，但很少約在娘家相聚－－沒有老爹老媽在的娘家，還是娘家嗎？

有娘家可回是多麼感恩的事

我自專校畢業至今正好半世紀，同學們從不識愁滋味的春風少年到兩鬢發白的爺奶，九年前再重聚一堂，始知已有不少人英年早逝或者不到白頭亡，因此大家都格外珍惜這難得的情緣，每個月辦班遊，全台趴趴走，觸角甚至伸展到國外。幾個私下較談得來的，更另起群組「宋家就是我家」，以新店宋家大廚為據點，我們厚顏薄恥扮演起饕餮一族。每次看到宋家主婦傳來訊息：「哥哥姊姊回娘家吃飯了。」眼淚就忍不住潸然而下，結識五十多年相知相惜的老同學，之後還要相伴到老，儼然是另類沒有血緣的親人，讓我仍有娘家可回，是多麼感恩的一件事。

宋家夫婦不僅熱情好客、廚藝高超，更像是大隱於市的武林高手，在小廚房埋鍋造飯，刀起刀落，忙得不亦樂乎。每次好奇想探頭偷學武功絕技，都被趕出禁地，他們鄭重聲明閒人勿進，不需打下手，免得愈幫愈忙。自知技不如人，只能俯首聽命。端上桌的美食佳肴絲毫不比坊間餐館遜色，我們在飯桌上熱烈吃食，瞬間一掃而空，那就是對大廚手藝的最高評價。飯後有四人湊成一桌，小賭怡情，其餘的一旁暢所欲言，笑談滾滾八卦紅塵，往往從陽光亮燦燦的白晝一不小心就坐成了日暮黃昏。然後，手執淺淺一杯，等待著溫一壺月光來下酒，直到夜深眾人才踏著微醺腳步，哄笑散去。

儘管宋家只是坪數不大的四樓老公寓，但雅室何須大，有好友相陪，有美食相佐，有歡笑盈滿空間，就是塵世中最美的桃花源。而且味道一旦變成記憶，就和刻骨銘心的初戀一樣，想忘也忘不了，我們的舌尖早已習慣了宋家小館的滋味，總在肚子餓時就不由自主想回娘家蹭頓飯。

希望門下擁有若干食客的宋家大廚，不要輕易擱下鍋碗瓢盆，讓我們這一群嗷嗷待哺的老同學，永遠有娘家可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