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彥如／在全黑的浴室沖澡

從聚會離開，坐在捷運亮晃晃的車廂裡的時候，我的社交電量差不多只剩下5％了。如果是手機或筆電，系統會嚴肅地顯示電量過低，再不充電就會進入休眠狀態。我也快要休眠了。眼睛雖然不到閉起的程度，但口罩後面的臉頰肌肉，是無論如何都無法給出一個成年女子不失禮的微笑，對世界運行的道理做出正常人的反應，休眠狀態逼近當機。我數著到站數，在腦海裡勾勒一間全黑的浴室。

這幾年流行性格類型測驗MBTI，甫推出時，我耐心地做了十分鐘的測驗，在一連串問題裡將自己放入同意到不同意的七等份中，譬如：

「您喜歡參與團隊活動。」非常不同意。

「你較喜歡單人而非團體的嗜好或活動。」非常同意。

「在社交聚會上，你通常會等待他人介紹自己。」要看那是不是工作場合的社交。

「您通常喜歡與朋友相聚而非獨處。」非常不同意。

根據測驗結果，我是INFJ。所謂「I」人或「E」人，是看第一個字母來作為判斷：你如何獲得能量？E人傾向透過和別人的互動來獲得能量，而I人則藉由獨處。我活到很大才知道自己是不折不扣的I人，雖然能在各種交際場所上表現得活潑外向、談吐大方，然一旦脫離那狀態，我往往瞬間斷電，只想回家躺平在沙發上，沉浸在方才因為嘴快而可能說錯某句話的懊悔中。

能量用完的時候，我需要在全黑的浴室洗澡，這是我日常充電的小祕方。準備好換洗衣物，確認洗沐用品都在慣用順手之處，我將電燈全數關掉，只留房間外的一盞夜燈，透過留下的門縫露出一點點光。世界被我擋在外頭了，這一頭的我進入全然的黑暗。摘下隱形眼鏡，開啟水龍頭等待熱水，脫去全身衣物地踏入澡間，依序卸妝、沖濕頭髮，仔細用肥皂搓洗肌膚與皺摺處。

淋浴水聲與暖風機的機械聲形成絕佳的白噪音，熱水氣蒸騰，肥皂與洗髮精油透過氣味舒緩我，像熨斗一樣燙貼浮動的心，而我最喜歡的是暗黑無光、窄小的澡間，只有毫無防備的我和自己待在一起，彷彿地底的土撥鼠，被安全地包裹在深深的洞穴。那個時候我總是劇烈地感到平靜。

我把自己擦乾，換上嶄新的睡衣，充電量來到95％。從洞穴走到明亮的房間，我再度成為能夠回應世界訊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