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奕萱／肯定是高海拔的問題！

聖塔菲海拔2231公尺，是個不算太高，但可能會出現高山症症狀的高度。出發駐村前，保險起見，我到藥局買丹木斯（高山症藥）。藥師以為我要爬山，說明「去幾天就帶幾顆」，接著問：「你待幾天？」我遲疑回：「兩個半月？」他眼睛瞪大，聲音高八度：「兩個半月？你去哪裡可以待兩個半月？」釋疑後，正確答案是買十顆，讓身體慢慢適應即可。

第一回上山，大概因為有吃藥，也沒做什麼運動，我沒有太多高山症的感覺，倒是聽酒量好的同學抱怨一喝就掛，或是同學成天喊頭痛。有次去爬山——是的，即便聖塔菲已經很高，還是有更高的山──才終於有點感覺，好像真的比較容易疲倦。

駐村一個月後，我為了拜訪朋友，曾下山幾天，再重新上山。回到聖塔菲的隔天，騎腳踏車去超市買菜，那時我體驗到了何謂「高海拔」：從住處到超市，僅僅十分鐘的緩坡路程，竟然騎到一半就喘到不行，中間還被迫休息兩次。雖然我不是運動健將，可是在台灣好歹周周運動、天天騎腳踏車，這樣就垮，太誇張了吧？

那天之後，我又騎過幾次腳踏車，每次都半路就開始懷疑人生，一邊用意志力逼兩腳繼續踩踏板，一邊對自己生氣：「我沒這麼弱吧？」不過，有次見同學騎腳踏車回來，人高馬大的他扶著牆，累得像狗，上氣不接下氣吐出幾字：「高、海、拔……」那一刻，我終於能放過自己。

有同學很注重運動與健康，隨時戴電子錶記錄心率，她說在聖塔菲的日子，就連睡覺，心臟也跳得特別快、特別用力，才能把血液成功送往全身。她平常每天跑十公里，在這裡跑不到一半就會累得無法前進——這也是為什麼運動員會特地到高地訓練，因為下山行動將如有神助。

高海拔宛如一個咒語，可以解釋一切怪事：喝一杯就醉？因為高海拔。體力變好差？畢竟是高海拔。爬山爬不動？晚上睡不好？後頸痠又僵？老愛吃牛肉（高鐵質食物）？統統都是高海拔的錯。漸漸地，我們發現這個咒語挺好用：做事精神不集中？當然是高海拔的問題。一直想吃甜食？應該是因為高海拔吧？賴床到很晚才起來？肯定是高海拔搞得鬼！

所謂駐村，就是一群藝術家住在一起，日常難免有些摩擦。我在聖塔菲的第二個月，同學特別火爆，大小爭執暗潮洶湧。這時，我們聽聞聖塔菲北方的原子彈誕生地、科學研發中心洛斯阿拉莫斯有汙染問題，一般用水也曾被查出奇怪化學物質。我們如獲至寶，得到另一個咒語：「肯定是水的問題！」

如果不是水有問題，成年人應該可以理性溝通，無需吵架吧？於是，有人在群組傳了很兇的訊息——嗯，一定是水的問題。有人亂烘乾別人的衣服，導致縮水——哪個正常人會這樣做啊？肯定也是水的問題。為了畫廊空間分配偷說別人壞話？太幼稚了，絕對是水的問題。

當然，無論怪海拔還是水質，充其量只是創造笑料，該面對的身心人際毛病，終究得面對。不過，做人這麼辛苦，難得有正當藉口逃避，有何不可？下次大家生活不如意，不如也考慮怪天氣太熱、空氣太悶、燈光太暗、水果太甜，對自己寬容一點，人生也會快樂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