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柏煜/介殼蟲
陽台上的白水木感染了介殼蟲。白色顆粒在氣溫狂飆的幾天現身,像是過熱反凝結的露珠。我的白水木個頭矮,上方懸放銀色方形曬衣夾,精緻的刑具吊掛運動襪毛巾與內褲,像深淵上犯色戒的罪人,就是在夾它們的時候,我發現了聚集在頂端生長點的介殼蟲。我嚇得把整架衣物移走,深怕風一吹,可疑的粉末吹上布料,卡進彈性的纖維,引發皮膚病或化為蝨子──儘管只是幻想的癢,介殼蟲似乎不和靈長類打交道。
不憑藉風,牠們反而是由螞蟻搬來的,上網爬文後我得到這樣的知識。介殼蟲吸食植物汁液,分泌蜜露,而螞蟻則把牠們的乳牛圈養在豐美的草場,我心愛的盆栽就是牠們看中的好地方。太聰明,好像家裡養了一頭牛!多簡練!不生產水,我們是大自然的搬運工。在我看來瘟疫似的斑斑點點,在另一種尺度裡,是這群細腰體健的小士兵,鍾愛的白馬馬力夯。
尺度,準確來說是尺寸,決定牠是否構成引發噁心的視覺刺激。我不明白其中的邏輯,於是自行在大中小畫面來回遊樂,像交替美人與枯骨的光柵卡片,享受生理反應的潮起潮落。放大的介殼,絨布娃娃大小,像不具殺傷力的異形,一點也不可怕,適合獲選老街搜奇博物館的當季明星。最小的幼體則像塵埃,像雀斑,像心不在焉的筆尖留下的墨漬。我用毛筆加清水就能頗為風雅地移除。有時也摘葉,像修行功課。
唯有不大不小的令人心裡一寒。昨天以為已經擺脫不祥的訪客,清晨卻發現牠安安靜靜在門外等候。有時獨自來。有時七八隻肉體交疊,沒有表情沒有激情,只有一種頑固的麻木,彷彿維持弓曲的守備姿態,就能迴避盤查。我舉起棉花棒的寶劍,向那些無恥的疣狀物揮去,沒想到它們竟瞬間碎成粉末。(雕像倒塌,惡魔不知去向。)
我有個困擾的體質:一旦生活中發生某件我應該做對,最後卻做錯的事,夢裡就會反覆更正它。(異於地獄的基本罰則,做壞事、起歹心不啟動此機制。)這種偏執使作夢疲憊不堪,像為了排練犯錯。或沉溺於清創的快感。然後連目睹到別人的恥辱,也會出現在夢裡。其實那些平和的凸起根本毫無威脅。是嗎。冷不防伸出利爪,貫穿我胸膛的那一刻,夢醒了。我打開半亮的臥房,小便、刷牙,到外頭查看白水木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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