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冠言／藻殺隊－－魚之理髮

夏威夷既是旅遊天堂，也是物價地獄，為了節省開支，我嘗試自己理髮，每剪下一撮頭毛，便會想到魚類在啄食藻類的模樣。身為水下理髮師的牠們，承擔起了維繫珊瑚礁健康的重責大任，不同食性的魚類，還有著各自別具特色的修剪風格。

刺尾鯛的平價服務

要說誰最像軍中的髮婆，那非鸚哥魚莫屬，他倆皆崇尚簡單粗暴的理髮哲學：髮婆以電剪用最快速度將新兵剃成平頭，很少在乎是否會造成對方的疼痛；鸚哥魚有著剃刀般的強壯牙齒，喙狀的嘴能俐落啃掉整片藻類。不過，也因為太能啃了，同時會將周遭珊瑚的活組織給咬掉，露出一窪窪裸露的白色骨骼，倘若珊瑚能開口抱怨，或許會說鸚哥魚剪的造型就像是狗啃的。

儘管兩者的理髮風格可能造成不快，但他們的敬業精神還是可以被觀察到。當鸚哥魚工作的時間漸長，嘴巴附近就會因其堅硬底質與不斷通過的水流，而被藻類長期附著，看起來彷彿生了鬍子，也讓我聯想到，髮婆在給一整個連理完頭後，那沾滿毛屑的雙臂，實在是盡心盡力的證明。

髮婆的功夫不是人人有機會體驗到，多數人最為熟悉的大概是街頭巷尾的理髮店，而刺尾鯛就提供著類似的平價服務。牠們數量豐富、隨處可見，還過著游牧式的吃藻生活，工作範圍遍及珊瑚礁的每一個角落，且動刀如同鄰家阿姨般溫柔－－由於有著梳狀牙齒和特化嘴巴，牠們可以將藻類切斷又不傷及底下的基質。這種親切的態度經常吸引海龜前往光顧，經清潔後的海龜得以降低游泳時的阻力，刺尾鯛則得到營養，兩人互動的模樣讓海底社區充滿溫馨。要說有什麼缺點，應是刺尾鯛主要吃絲狀的藻類，太厚或太粗的藻類是處理不掉的。這狀況也很像我們去平價理髮店要求不同造型時，最終成果看起來都是差不多的五分頭。

若想追求多變的造型，雀鯛是最佳選擇。這類魚之中的部分成員，能勝任複雜的工作，不僅可以剪髮，還可以植髮！牠們會藉由移除不好吃的藻（如珊瑚藻），讓自身偏好的絲狀藻長得更好，最終造就模樣獨樹一格的巢。不過，牠們也因此有著很強的領地性，像個深怕作品遭受破壞的藝術家，無情驅逐任何靠近的魚類，即便面對體型巨大的可怕人類，仍不改執著精神；當你潛水遇到不選擇逃跑，反而主動靠近的魚類，多半就是牠們了。當環境中的瘋狂理髮師數量偏高，前段提到的刺尾鯛甚至會被改變行為，從可以單獨行動轉為集體進行覓食，藉由數量優勢來突破雀鯛的防禦。畢竟，在專業造型師圍繞的環境中，鄰家理髮阿姨很難單憑一己之力生存。

不是清光藻類就好

有時想想自己之所以冒險在項上揮舞利刃，除了省錢，更是身為海洋生物研究者想要效法魚類的一種自我實踐吧。但我沒料到的是，它執行起來如此困難。我站在鏡子前猶豫良久，掙扎是否要下手，擔心剪得不平衡，無法出門見人，可是天氣如此炎熱，毛髮又日漸增多，非得斷髮求生不可。初始的技巧就如同鸚哥魚，感覺頭髮是一塊一塊被鏟下來的，而為了平衡兩邊的髮量，我只能不停地修短，最終幾乎把自己剃度出家了。所幸，經過多次磨練，現在的技術已經趨近刺尾鯛，哪怕只會做一種造型，至少是顆可以出門見人的五分頭。

如同人需要專業的理髮師，珊瑚礁也是。不幸的是，台灣因為過度捕撈和環境破壞，導致部分地區藻食性魚類數量不足，僅剩下螺類與海膽替代部分除藻功能。當熱帶海域中藻類占大多數時，水質容易產生劇烈變化，使可以生存的生物種類減少，海下風景不再繽紛，變成單調的綠或黃褐色。不過，藻類也不是清光光就是最好的，有研究曾比較，在許多雀鯛控制地盤、干擾其他魚類食藻的區域，以及沒有雀鯛、藻類被植食魚類抑制生長的區域，前者因為能供養更多仰賴藻類為生的生物，多樣性明顯較高。由此可見，各種風格理髮師的存在都很重要。

儘管這篇文章為了趣味強調「短髮的珊瑚礁生態」，仍要請各位讀者明白多元髮型的價值，在珊瑚無法存活的區域，如高緯度或是混濁水域等，分別有著巨藻以及藻礁生態系，在那些環境中的藻類有著相當重要的意義。遺憾的是，這類生態的長髮男風格，目前小弟仍無法駕馭，所以總是私心希望藻類愈少愈好，這樣實驗資料分析起來單純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