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文賢／掌握文武半邊天，徒然命運不亨通

我必須要趕快。

每次放學鐘聲響完之後，老師依然慢條斯理地在派作業，準時下課的班已經在走廊上喧譁，我的屁股還只在板條椅子上扭動，非常緊張。

當老師終於脫口說出「下課」，窗外是夏日或秋日的正午都無關緊要，死黨或仇敵都不能影響我衝出教室的速度。（我暗戀的那個女生就可以。）

我要趕快回家，開電視看布袋戲。

乾坤乙定不修功，卦卜將來絕對空；蹙額連思兼嘆息，徒然命運不亨通。

這是雲州大儒俠史豔文的出場詩，台語念音鏗鏘頓挫，帶著一點宿命悲情的感覺。我從來沒搞懂它真正講的是什麼意思，但這不妨礙，他依然能使得一手爐火純青的純陽掌，依然與萬惡罪魁藏鏡人戰得死去活來，而我依然可以看得如癡如醉，午飯都忘了吃。

直到母親一巴掌從後腦勺給我搧下去，我才從苗疆回來，趕緊扒兩口飯，快快長大。

1988年，我長成一個國中新生，那時電視上已經沒有布袋戲可以看了，我們都用租的，每個禮拜新出兩片，一片可以演一個多小時，劇情推展得快，中間沒有賣藥廣告，比看電視播出爽多了。

而儒俠史豔文似乎堪不起如此過勞的工作，早早退隱而去，布袋戲江湖上崛起了一個新領袖，是個做修道人打扮的先天角色，名叫清香白蓮素還真。

黃俊雄的長子黃強華與次子黃文擇，脫出父親掌握，合作打造了素還真這個角色，他們稱自己為「霹靂」，開啟了不同以往的布袋戲世界。

半神半聖亦半仙，全儒全道是全賢；腦中真書藏萬卷，掌握文武半邊天。

這是清香白蓮素還真的出場詩，比起史豔文的詩文，更簡單直白，視野全觀而自負，霸氣縱橫，儼然就是要來統一武林的。

這武林是誰的呢？原本是史豔文的。

1989年十一月初，霹靂布袋戲劇集進行到《霹靂至尊》單元，第一集開出的劇情就讓我看得目瞪口呆。退隱多時，早已不領通告費的史豔文竟被藏鏡人揪出來，抓到素還真面前，一番爭論後，素還真為了取信藏鏡人，當著全台觀眾的面，口吐一道真氣，直貫史豔文的咽喉，就此結束了雲州大儒俠的時代。

從此之後二十餘年，布袋戲武林的盟主便是清香白蓮素還真。

素還真這個角色機巧能斷，料事如神，該死道友的時候不會死貧道，可以藏龍的時候不會出頭，雖然是頂先天的修道人，性格上倒不似史豔文般謙善純良，反而多了一分虛實難辨的人味。

史豔文離開後，素還真一直獨霸武林，要到很久以後，黃俊雄的么子黃立綱才又為我們帶來了全新的史豔文與藏鏡人。這時，我們已經不租錄影帶了，在網路上就可以租看影片，看完還可以到粉專頁面上吐槽劇情。

江山幾度更迭，2022年六月，八音才子黃文擇因病去世的消息傳出，震撼了布袋戲界，我第一個想到的念頭是，那素還真怎麼辦呢？較少人知道的是，在同一年二月，他的雙胞胎弟弟，同是布袋戲配音領域的名家——黃文耀，已經早他一步化仙而去。

我很難不想起史豔文與藏鏡人。

總有一天，我相信史豔文與素還真一定會在布袋戲武林中相見，到時候我或許已經很老了，但我還會記得當年急著下課，想要趕快衝回家看電視那股迫切期待。

緊張緊張，刺激刺激，欲知詳情，請繼續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