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九雲/從地板開始

從地板開始。圖/太陽臉
從地板開始。圖/太陽臉

月亮與地板

一直以來都是先「吸地」。

為什麼打開電腦前的目標不是髒衣服、待洗碗筷,或那隻咖啡色捲毛狗,而是地板呢?在寫這篇文章之前,我照例吸遍全家地板(不包括先生的工作房)時同時思索這個問題。一個日本男人的面孔突然閃入腦袋——啊,是笈田吉(Yoshi Oida)導演。

在我全心研習表演藝術的青春年歲裡,笈田吉的那本《看不見的》是我的葵花寶典。裡面提及各種務實的表演技法,但一直留存到現在的是其中兩個「心法」:月亮與地板。他用歌舞伎裡「指月亮」的橋段為例,一種演員是讓觀眾看到他身體的姿態多麼美麗技巧高超,另一種只讓你看到月亮。笈田吉認為要以成為後者而努力。至於地板,則是日本劇場的傳統習慣:演員每天到排練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蹲著擦地板」——膝蓋離地,使用清水與抹布,身體呈現V型。全神貫注。不能聊天。

這段描述震撼了我那也想成為一流「看不見的演員」的決心。但畢竟我不是日本人,這職人精神隨著年歲自動精簡成用吸塵器吸地板。我依然保留到一點暖身的概念,但更多是為了清空腦袋。一個乾淨整潔的工作環境,終究還是成了我永恆的開工法則。我對於某種空間氣場(寫作靈感精靈比較容易造訪),也深信不疑。但工作桌上愈堆愈高的書,以及先生的工作房,這幾年讓我非常苦惱。

前陣子我在臉書上看到一張照片,據說是導演蘇菲雅柯波拉的工作室——差不多是小偷過境,而且絕對不止一個小偷。我盯著那張照片看了好一陣子,然後我就開始原諒我先生了(不過我也沒有把那張照片拿給他看)。畢竟他也不是日本人,而且從來沒有妄想成為一個偉大的演員。他所追求的東西絕對更接近柯波拉家族,而不是一片可以舔的地板。我告訴自己要感激他清理吸塵器,儘管我吸地總是跳過他的地盤。

手指暖身運動

地板乾淨後,我才會去泡咖啡。打開電腦,還需要一場手指暖身運動——發文。

我是無意間才養成這個習慣的。這幾年密集書寫長篇小說,總有許多時候打開電腦就感到倦怠,你知道接下來要長跑,但就是遲遲不想動身。跑過馬拉松的人都知道,停下來很難再上路,重新開始的代價比撐下去大多了。

於是我會打開粉專的臉書,通常是整理剛看完的書,摘錄好的句子,整理簡短的讀書心得。還不忘發一張書本的擺拍美照。重新閱讀喜歡的文字,是一種調頻的過程;試著將感受化為可閱讀的文字,是一種對齊——像小時候我總需要在白紙上畫好線,才能寫字一樣。

除了書之外,也會不時分享電影。我很幸運,每個月光是看試片與讀公關書就能吃到飽了。可是天底下真的沒有免錢的東西,吃愈多幫忙推廣的責任壓力就愈大,散播文化散播愛,已經成了我個人粉專的核心價值。IG我也會用,但用法不太一樣,通常是一天寫到一個段落後的喘息。我會瘋狂滑限動(像打電動?),只要看到讓我笑出聲的貓貓狗狗,我的手就會自動轉發。最近我熱愛追蹤幾隻狗的IG,因為牠們神似我的狗,我明白原來身邊這隻咖啡捲毛米克斯是屬於一種叫「可卡貴賓」(Cockapoo)的品種。

其實有段時間是梳牠的毛。但好在那只是一段特殊時節,失戀疼痛又要每個月交專欄,別說吸地了,我願意踩在地板上就很萬幸了,只能靠著幫愛犬梳毛找回情感的連結。不得不說,牠真是一隻好狗,願意承受輕微髮膚之痛,只為陪伴。

好像扯遠了。成為作者以來,我一直都把全副精力放在寫小說上。但經過這幾年的鍛鍊,我赫然發現雜文對一個作者的必要性——那就像是笈田吉要求演員「蹲著擦地」,是為了鍛鍊全身最大的臀肌。

在說好一個故事之前,若能先輕鬆地介紹一本書、一部電影,或是將生活日常描述地有那麼一點可看性,那便是徹底暖好身準備起跑了——我要開始寫小說了,改天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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