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豐／最正確的決定

我年輕服役的時候，中尉第三年，還有五個月要晉升上尉，突然被一紙人事命令，無預警地調派到距離中國大陸一箭之遙的小島一年。彼時心不甘情不願，向直屬長官反應無果，越級面見師部上校參謀長，卻被以「一輩子難得的機會」和「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軟硬兼施，最終孤零零搭上中字號，遠離本島，和認識兩個月的女友說再見。

那裡與其說是小島，不如說是一塊超大的花崗岩。三百六十五天看潮起潮落，每個月一次的運補船是唯一消遣。

我擔任兵工官，隸屬於指揮部後勤科，負責全島武器保修和彈藥儲存等工作，上尉科長比我早來兩個月，萍水相逢。

第三個月，某一天晨跑完畢，我和同科軍官在寢室前廣場插科打諢，少將指揮官突然現身，把科長叫到一旁，狠狠訓斥一番。接著，他當著眾人面前下令：「從現在起，兵工官和科長職務對調！」說完轉身離去，留下一臉錯愕的我們。我瞥見科長臉色難堪，想必不知所措，萬念俱灰。

十分鐘後我進入餐廳，準備吃早飯，一眼瞧見科長坐在我的位子上，留下桌首空位，而所有軍官全都睜大眼睛望著我，空氣裡瀰漫著一股不尋常的味道。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我立刻掉頭直奔指揮官辦公室。

「報告指揮官，請收回成命，屬下認為不能調換職務，否則科長很難為。如果需要，屬下會私底下盡力幫助其他同仁處理公務，請指揮官成全。」指揮官坐在椅子上直瞪著我，不發一語，我立刻行舉手禮，說聲「吃早飯了」，一溜煙地逕自離去，全程不到一分鐘。

再度進入餐廳，我低調請科長坐回原位，說聲「沒事了」，但心裡其實七上八下，唯恐會有大地震。稍後指揮官步入餐廳，值星官高喊「起立……坐下，開動！」一切風平浪靜。

我相信科長那段期間一定很難熬，他有妻兒的負擔，不像我孤家寡人，不必瞻前顧後。所幸幾個月後指揮官就調回本島，結束彼此的尷尬。當年我若沒反對或「抗命」，科長的職業軍人前途可能大受影響。

初到時，老鳥提醒我指揮官治軍嚴厲，皮要繃緊一點。然而此事之前，他從未對我疾言厲色，事後態度依舊和顏悅色，大概是我祖上積德或上輩子沒幹壞事，老天爺保佑吧。

服役十年退伍，至今超過三十個寒暑，回憶這輩子職場裡最正確的決定，竟然是初生之犢，二十有五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