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ily Chan／最需要你明白的人

某些主題的文章，每隔一陣就在網路上出現，我親眼目睹它們輪迴了二、三十年，例如「X歲前你必須知道X件事」、「臨終前最後悔的X件事」。最初我有中計，懷著警惕與好奇的心情點進去看，據說人們死前最常見的恨事，通常包括不重視健康、太過拚命工作、沒有談過刻骨銘心的戀愛、沒有勇氣做出真正想要的選擇、沒有跟家人／朋友保持聯繫，對他們說愛或謝謝……諸如此類。

看了一方面覺得合理（合理到乏味的地步），另一方面隱隱感到不對。此後這類型的文章，便沒再賺到我的點閱率了，卻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又過了許多年，才明白自己覺得它不合理在哪裡。為什麼一個將死之人，便能自動升格為權威，可以批判與否定過去的自己？

記得高中時的我，也曾經責怪小學的我沒有更用功學好英文與數學，害高中的我面對高考很吃力。後來，出社會當設計師的我，也曾經多次反問為何要入這一行？如果當初選讀會計，生活會不會更安逸富足？可是又想起，報選科系時我面對著表格，心裡有個堅決的聲音說：若工作與生活裡沒有創作，我會死。亦記得小學的自己不是沒有努力，那個孩子在學校體制與日常生活裡已承受太多壓力，時常偷哭，深感孤獨無助和絕望。

我認為若不健忘，仔細回想的話，人生每個階段都不容易。千萬別因為熬過了，便回頭輕視當年的難。若曾經有個階段忽視了健康，會不會因為當時的自己為著生活太忙亂？如果曾經很拚命工作，那麼有責任感和上進心的自己，怎麼換來的不是你的疼惜，而是責備？若是怪從前沒有刻骨戀愛過，好像就更奇怪了，要是有機會、遇到的對象真有那麼吸引你，大概十個自己也攔不住吧？自責沒跟親人朋友保持聯繫，難道當時沒有不為人道的苦衷？要是你也不體諒那個自己，還有誰能明白他？

過去每個時期，每天每刻的自己，相信都有他取捨的原因，也有他的不得已。我覺得老了或臨終前怪責從前那個自己，總是顯得太輕易，好像都是他的錯，害你變這樣？實情是那個他跌跌碰碰好不容易，才讓你一路活到今天，能夠臨死還在那邊抱怨。

「沒有勇氣做出真正想要的選擇。」據說是人們常見的悔恨之一。我想一個人臨終前能夠做出最勇敢的選擇，可能是原諒、體恤、疼惜和感謝過去每一個階段的自己，當一個無條件愛與接納他的人。真心地說好話，溫柔地肯定他，因為不是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嗎？怎麼可以漏掉對自己的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