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比比鳥／辦公室裡的控制狂

我常覺得，控制狂是上天為了磨練世人修養而賜與的災殃。災殃所到之處如摩西分海，眾人迴避。不過世界這麼大，什麼狀況都有，有時還真的會遇到需要以暴制暴的場面。

當時，社會新鮮人的我進入一家雜誌媒體集團，負責三本雜誌的執行編輯。那間公司讓我見識到有些中小企業存活的能力如同蟑螂：沒有員工訓練、沒有固定的工作範圍，主管死命壓榨菜鳥與認命的員工。公司只重視帶來廣告收入的業務，編輯只是聽命生產的工蟻，想當然，雜誌品質堪憂，每期都有大大小小的錯誤。公司每天都因各種狀況一直冒煙，可是照樣賺錢。

那是雜誌只要定期出刊，就有廣告收入的年代。準時出刊是黃金守則，儘管編輯部士氣低落，有一半的編輯騎驢找馬，另一半的編輯平時總在打混，拖到截稿前一周才火速趕稿。送印前，美編跟我總會在公司熬一兩個通宵，在最短的時間整稿、修改、調圖與校對。

彼時的勞工保障沒現在好，加上大家還不知道怎麼保障自己。任何狀況的加班都沒有加班費也沒有補休，第二天都要準時九點半上班，遲到要按照分鐘數扣薪水。我覺得這規定太離譜，從來不理會，若是前一天徹夜加班，我往往睡到中午才會去公司。每次拿到薪水袋，總是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印象中，有一次我在公司待了兩天沒能回家睡，先等所有檔案送印，再等清晨第一班公車後回家。因為累，睡得特別沉，恍惚聽到有人拍門喊我的名字，本以為是噩夢，但噩夢始終不走，我終於醒來，應門一看是總編輯。原來我將手機遺留在辦公室。好巧不巧，我的控制狂兼被害妄想症爸爸打電話找不到我，緊張到打電話給公司，還逼總編輯拿手機送到我住處，確認我是否活著。（這讓我想起陳年舊事：高中時我突然聽到學校廣播「某年某班某同學，你家裡有事，請馬上到教務處」，我以為家裡發生什麼意外，原來是那天高雄地下街大火，我爸幻想我蹺課逛街，身陷火場，急著致電學校找人。）

事後聽同事轉述，總編輯在電話那頭跟他解釋，前一天雜誌送印，大家加班到早上，晚一點他的寶貝女兒就出現了。不解釋還好，我爸一聽到他女兒居然要跟來歷不明的人在深夜共處，馬上幻想出電影《侏羅紀公園》等級的危險，直接狂嗆總編輯，什麼了不起的工作需要做到這麼晚。等我終於跟他通上電話，他痛陳這公司太壞，沒有人性，要我馬上另找工作。

我人生中難得有站在控制狂那一邊的片刻，那是我待過時間最短的公司，三個月，我就離職了。遞辭呈時，腦海一直出現控制狂化身成浩克，狂拳亂掃，綠腳高高舉起，踩扁整個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