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瀞仁Jill／運動家

那次見識到的運動家精神，發生在我眼前兩公尺處，而帶頭示範的，是一群小學生。

炙熱的盛夏，我在美國某處的高爾夫夏令營，總教練和教練之外，還有一名助教，是高中高爾夫選手，而參加者是年齡、程度不一的國小生，每天三小時學著接觸、熟悉這項運動。

我之所以會在那邊，是因為認識總教練。而該活動雖說是夏令營，其實一點也不輕鬆，那裡晚上八點太陽才下山，高溫加大太陽，光站在旁邊看就覺得快中暑了。而那些曬得全身黝黑的小朋友們，在豔陽下不間斷地揮桿、短切、推桿練習；有時還得分組合作，要一起推桿進十五球才能休息。我對朋友開玩笑說：「這是在訓練海龍蛙兵嗎？」每天課程的最後（大家都累了的時候），則開始舉辦分組對抗賽，程度相近的小朋友抓對廝殺。輸了沒有懲罰、贏了也沒有獎品。喔，不過贏的人可以到陰影下休息。（對，陰影無價！）

讓我驚訝的是比賽過程，儘管大家都又熱又累；可從頭到尾，所有人都充滿活力地為正在比賽的選手加油。不是只有自己隊的，連對手他們也一樣大聲鼓勵。「相信自己。」「加油，你一定可以！」的呼喊此起彼落；就算表現不太好，打完背後也一定會響起一陣「沒關係」、「很棒」的鼓勵聲。有些小朋友甚至會跟打敗自己的人擊掌，滿臉笑容地說：「打得好！」

不難看出對某些孩子來說，在體力幾乎耗盡的狀態下還要比賽，壓力不小。某個孩子上場時已經明顯露出疲態，教練在旁邊說：「你想回家嗎？現在整隊就看你了，你進洞就贏了、就可以回家了。」然後我看到這個孩子推出漂亮的一桿。「我要故意打輸。」有個孩子小小聲拖長音說，偏偏被教練聽到了，馬上被罰五十個開合跳。「為什麼！」小孩感覺已經在崩潰邊緣，「這裡沒有放棄的人。」教練平靜地回答。下一秒，孩子乖乖放下球桿，開始做開合跳，沒有偷懶，整整五十個。

那個下午，改變了我對運動家精神的看法。以前的認知總是課本裡寫的「勝不驕、敗不餒」，或像是蘇麗文在北京奧運帶著腳傷上陣，對手刻意避開她有傷的地方那種。我沒想到被這群孩子和教練提醒了，真正的運動家精神，或許是對自己精神和技術上的要求，而且在勝負之外，同時也和對手、隊友一起享受比賽。用那些自己咬緊牙根、一點一滴累積起來的能力，在賽場上化為溫暖的洋流，擁抱每個一起競技的靈魂。

世界杯女足四強落敗的日本隊、貝比魯斯少棒賽拿不到冠軍而哭泣的台灣隊員，賽後身邊都有來自對手瑞典和美國溫柔鼓勵的身影。高爾夫夏令營進行的同時，正值日本夏季甲子園期間。那是日本高中棒球的最高殿堂，是背負著眾人期待、輸一場球就要被淘汰的殘酷比賽。每次看著那些理應血氣方剛的高中男生，輸球時哭著挖土回去紀念的樣子，總讓人感到心疼。萬眾矚目的冠軍賽，黃牛票聽說漲到原價的十六倍，卻沒有期待中的高潮迭起，其中一隊一路壓著對手打。即使如此，賽後我看到敗隊教練稱讚勝隊選手、兩隊的主將互相擁抱與交談，我彷彿聽到他們在說：「你打得很棒，能在甲子園相遇真是太好了，下次再一起打棒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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