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翊航/植物認識我

因為想要讓自己植物辨識的能力再好一些,借到了一本潘富俊老師的植物辨識參考書《植物認識我》,但書名總是讓我想到舊時代的冷笑話:「你認識張惠妹嗎?」「當然啊,我認識張惠妹——她不認識我而已。」

從前安裝手機內的植物辨識軟體「形色」,辨識能力雖不差,還附上植物詩詞典故,但終究是中國開發的應用程式,有時不免出現異名、異種的混淆。後來隨著google的拍照搜尋功能提升,台北市郊植物大概透過相機也慢慢認識我了。台北文學季在剝皮寮的特展五月中結束,展間主題之一,請我在內的一群寫作者選擇兩本書,並在書上做閱讀筆記,有如與觀展讀者共讀。為了讓這兩本書之間有點小默契,我挑了陳育虹的《霞光及其它》、鍾明哲的《都會野花野草圖鑑》。但因為跨不過去「在書上寫字」的心理門檻,決定在植物圖鑑裡放上自己拍的花草相片,在相片背後寫字,再把花草照安插在屬於它的那頁。

我用手機拍下最常見的車前、紫花酢漿、莠狗尾,返家後把照片同步餵給google與圖鑑。google頗快地辨認出酢漿草,但車前草的穗狀花序,因為特寫的關係,google不斷將它辨識成蚜蟲,或某種淡青色尺蛾的幼蟲。另外一株極矮小野草,在矮灌木底開著菊型、小如鉛筆橡皮擦頭的花。google卻比我翻遍圖鑑來得快:類雛菊飛蓬,是2009才確認的新歸化種,繁殖力非常強。即使是最平常的植物,認得它們,似乎也不見得就是理所當然的。

從圓山站一路搭車一路拍,拍到大安森林公園站,拍到六張犁站。後來我把詩集《霞光及其它》也當成一種植物,種在我日常的路線。走路時候,意識近來日子又煩亂又委屈,這拍照兼返家的兩小時,已經是逍遙。我想起另一本詩集,《在植物與幽靈之間》,理解人造物有它們的鬆軟失調,植物有時還緊守著自己的秩序。我出門前已經懷抱任務,先把陳育虹的詩框起來了,只是還沒有框風景:「這海灣我們必定走過/岸邊的板凳這時/空著(等待著……)」快到家的最後一站,敦化南路最末段的安全島下午兩點,隔著八線道遙望平常走過的騎樓上,是連續三間診所的招牌:牙的,精神的,骨骼的。托葉,花粉,假莖。陳育虹這首叫〈英吉利灣〉的詩,在眼前的車道製造一灣巨大的弧。拍照,留步,也都得仰賴那般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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