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瀟君／我的零錢太多

話才出口，小女兒便有些明白

小女兒和朋友出去度周末，回來興致勃勃地和我分享她們的歡聚。小女兒說：「中午吃日本料理沒花錢，因為梅根嫌皮包裡零錢太多，背帶都快斷掉了。拜託我們讓她先把那些零錢用掉，不足的部分我們再來分攤。結果用掉零錢只差四塊，蓓蓓付了，我負責小費。」

「梅根喜歡收集零錢嗎？」小女兒雖已成年，但還是天真，看她興高采烈地敘述，我故意閒閒地問：「上次吃飯好像也是梅根用零錢付的。」

「對呀，她每次都背著重重的皮包，拜託我們替她清理零錢，讓她付帳。」話才出口，小女兒便有些明白，疑惑地看著我：「媽媽，妳覺得梅根是故意要請我們的？」

「妳自己想想看，我們再來討論吧。」

小女兒、梅根、蓓蓓都喜愛寫作，在大學是三劍客。畢業十年，三劍客的境遇卻漸漸不同，梅根寫的第一本書就大賣，成了暢銷作家，經紀人已經拿著鈔票請她寫第二本書。小女兒出了一本詩集，決定不再全心寫作，成了專職編輯。倒是當年才華最高的佩佩，一直沒有找到適當的經紀，白天在律師樓打半工，剩下時間繼續寫作；由於景氣不好，很難找到全職，她做的工作沒有保險福利，且到現在還跟室友分租一個小房間，常聽到女兒替她擔心。

看到三個志趣相投的孩子境遇如此不同，我很擔心她們友誼能否長存。聽到梅根變著理由替朋友們付帳，我替小女兒慶幸，在人生旅途中碰到這麼厚道的朋友，攜手共走天涯路。

女兒到底大了，經我提醒，恍然大悟：「媽媽，妳怎麼那麼聰明？看來梅根是不願意讓蓓蓓頭痛我們吃飯的帳單，所以故意這樣做的。妳怎麼那麼聰明呢，妳怎麼想到的？」

自家女兒灌迷湯，我自是飄飄然，但其實，這是大女兒的好友教我的。

這麼巧公司出錯？剛好寄來兩個？

當年大女兒剛進大學，我們還在擔心她是否適應離家的環境，有天就接到她的電話：「媽媽，我掃地時不小心把室友的iPod弄到地上摔壞了，這是她父母上星期才送她的生日禮物，怎麼辦？」

孩子的爸爸把電話搶去，告訴大女兒：「做錯了就賠償。跟朋友道歉，把四百元還給她，請她們再買一個新的。」

大女兒說室友婉拒，還說這是小事不要放在心上。

但這是原則問題，先生要女兒一定堅持賠償。

我們把錢匯去後就擱下這件事，過了兩個禮拜，大女兒突然來電，興奮地說：「媽媽，我們運氣真好，室友媽媽去訂新的iPod，結果公司出錯，寄來兩個，她爸媽叫她拿一個給我，現在我們兩人都有iPod了。」

這麼巧公司出錯？剛好寄來兩個？

我當時心中隱隱有個感覺，後來看到她室友的處事為人，更確定自己想得沒錯：應該是室友的父母見我們堅持要賠，就想個法子把錢退回來了。

大女兒的室友家境非常非常好，住在東部，常常接女兒到他們家玩，對方家長謙遜大方，絲毫不介意我們之間的貧富差異，兩個孩子結交成一輩子的好朋友。

記得那位室友第一次要到我們家來玩，我問女兒：「妳會緊張嗎？」

大女兒篤定地說：「不會啊，我可以跟她比的就是我們家有多窮。」

我們母女哈哈大笑，我放心了。孩子們碰到知音，可以心態如此健康地結交，是她的好福氣。

有意思的是，小女兒居然也有這樣的好運，碰到同樣體貼的好朋友。

從小，因為家境貧寒，撿路邊的食物解饞，穿百家衣服，我在「收受」的方面經驗豐富，但並不懂得如何「給予」。沒想到是當了母親之後，才從小一輩的朋友身上學習這一課，學到如何給得不著痕跡，如何給得不傷人自尊，如何給得雲淡風輕。

「我的零錢太多，拜託先讓我用掉。」真是一句好用的話，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學聰明的梅根，對有需要的朋友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