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文賢／熱情與年紀無關，與時間有關

從橫過我家門口這條路往右轉，大約三百公尺左右，有個T字路口，上下班時間車流量很大，是我們鎮上一個小小的交通樞紐。路口聚集著幾戶商家，賣成衣的，賣麵包的，賣素食的，嫁妝什貨的，金紙香燭的，喜帖印刻的，電腦維修的，五金行，雜貨店，還有一家小兒科。

臨著成衣店是一家連鎖早餐店，雖然不在正轉角上，生意倒是挺好，車馬喧囂。那個店面有點歷史，在早餐店之前，是一家手搖飲料店，再之前是一間家醫診所，那醫生很老，戴假髮。

飲料店收了之後，閒置幾年，便來了這家早餐店，持續至今。

「這裡是一位男孩與女孩所經營的早餐店。」

他們的臉書上這麼介紹自己。

店主確實是一對年輕夫妻。那丈夫魯直，有衝勁，思路短，對於煎台過分專注，輕易製造錯誤；那妻子身形纖瘦，做事細心幹練，記性好，冷面，明顯掌著舵把。

「歡迎光臨！」

開幕那會兒，嘗鮮客多，店裡除了夫妻倆，還有兩位工讀助手，看起來都是第一次，四個人八隻手忙得很沒有效率。幸而客人多有耐心，願意等候他們成長。

我也是來客之一，觀望了一陣，抓到空檔便快速提問，請問那個「美式總匯套餐」裡面有什麼？

那工讀生大約不曾懷疑人生，轉頭去問老闆，老闆正在煎台前對付培根和雞蛋，聽見問題只回了一句「就是那個……」便頓住，連手上也停住，台上那幾顆荷包蛋怕要焦了。

「客人問什麼？」餐台上正組裝漢堡的老闆娘察覺，聲音尖起來，一邊還指揮著另一個工讀生，「妹妹，那個吐司要切邊！」

工讀生囁囁嚅嚅。

「你說什麼？」老闆和老闆娘同時開口問，有一瞬間，店裡的空氣像引線在燃燒。

「我是問那個。」工讀生還沒回答，我先開了口，指著他們MENU上的圖問，「套餐裡面有什麼？」

這店還這麼新，想要吃什麼，得自己用手去指。

「謝謝光臨！」

夫妻倆的熱情很制式，客來便喊歡迎光臨，客去就喊謝謝光臨，沒有變化，但可以感到活力十足。

每一個日子，都是被吃掉的。

櫃台裡，夫妻兩人旋轉跳躍，有時龍飛鳳舞，有時雞飛狗跳，早餐即生即死，在眾生肚子裡輪迴。幾年過去，他們的招牌糊了，椅背髒了，套餐組合又變了幾種花樣，倒是美式總匯套餐還在。工讀生已經沒請了，現在就夫妻倆。有一陣子，那太太肚子大起來，再一陣子，肚子又消下去。那先生依然動作專注，不擅長分心，偶爾找錯錢；那太太忙碌之餘依然保留一隻心眼，幫著先生瞻前顧後。

前兩天去買早餐，走進店裡就覺得怪，走出店外，還是怪，想了一想，原來是沒了歡迎光臨和謝謝光臨。

我回頭看向老闆夫妻，雙人舞已經跳得精準微妙，櫃台裡安靜忙碌，早餐在兩人手上孕育，貌似幸福。

老闆娘肚子微微又隆起來，兩人看起來依然年輕，究竟卻是，沒那麼新了。

這裡，曾是一位男孩與女孩所經營的早餐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