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倪／若聽到鼓聲

地下室原本很安靜。直到混亂的鼓點從高級音響中傳出，製造出聲響的當事人站在一旁聽著，很想往外逃。事情怎麼會到這個地步？時間要推回到一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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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是很直白的樂器，有沒有打在節奏上，再普通的耳朵都會發現。第一次下班去上課時，白天堆積的煩惱讓腦力燒去了大半。打著那不斷循環的基本節奏，不知不覺就神遊起來，手腦分離（聽起來有些可怕）。鼓更是老實的樂器，一聽就知道你分了心，錯亂的鼓聲反映出混亂的思緒，像被讀心般害羞。

我學鼓不是偶然，是早有意圖。學生時期就非常想學樂器，除了感覺很帥之外，也是被熱血的動漫影響，想組一個樂團。那種所有人為同個目標努力的樣子，令本性孤獨的我十分憧憬。既然要組樂團，那至少要掌握一項樂器。大學時曾借朋友的吉他來自學，發現實在沒有天賦，更忍耐不了指尖的痛楚，果斷放棄弦樂器。而鍵盤手通常需要鋼琴底子，我連五線譜都看不懂。彼時，點點鼓聲，漸漸在心底若有似無地奏起……

「若聽到鼓聲／阮的心情較快活／攀過了一山又一嶺／演唱阮甜蜜的歌聲」

但出社會後學一項才藝，實在花時間又花錢，於是我藉口工作忙碌，組團的夢就這樣虛耗著，點點鼓聲又消去……生活中最接近打鼓的瞬間，只有偶爾停不下的嗝。

「沒料到環境的拖磨／唱出阮悲情的歌聲」

上次過年，跟煩惱著退休生活該如何打發時間的阿姨聊天，聽聞她曾想要學薩克斯風，感知到一陣微風襲來，我抓緊機會問：「要不要跟我組團？」

起風了，於是我如丞相般指點江山：弟弟手大去學吉他，妹妹也去學好了，兩個練成一個就可喜可賀；姊姊練過鋼琴當鍵盤手，阿姨吹薩克斯風，我負責敲鼓。我們口頭相約，定好十年後正式組團，不管再怎麼沒天賦，練個十年還是可以有個樣子吧。看似浪漫的約定，實際上也天真爛漫。

就這樣，為了十年後的不知名樂團努力，我回台北便匆匆報名了爵士鼓課程，不怕腦充血，學費刷刷刷地刷下去。每周的一天，下班帶著鼓棒跟課本，騎著機車小紅嗡嗡嗡往城南趕課。

工作多年後才體會到何謂「半工半讀」，毅力已經快跟不上反射神經衰弱的速度。對節拍需要的專注度可不低於拿電蚊拍，試想，明明拿著大如網球拍的傢伙追著蚊子打，揮來揮去還是擦不到邊，一個閃神就毫無下蚊，氣不氣餒？打鼓就是連擊幾十隻蚊子，一隻漏掉聽起來就腳底發癢。邊騎車邊覺得這個蚊子比喻很貼切，去練鼓時打開譜，上頭密密麻麻的音符映入眼前，頓時兩眼一糊，連飛蚊症都很貼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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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電影演到這裡，大概會用一首熱血的歌曲去帶出角色的一年：

風雨交加的天氣，主角下班後騎著機車去上課（連騎四次，每次穿的衣服都不同）。

主角對著電腦打瞌睡，主管從後頭經過，拿筆敲了她的頭。

會議上老闆說得口沫橫飛，主角桌下的雙腿跟著打節奏。

〈鼓聲若響〉音樂再度響起，眾人開始歌舞。

會議室裡大家拿著鍵盤跟滑鼠打擊，邊齊聲唱歌。

慢動作，漫天白紙飛舞。

主角站在桌上喘氣，音樂漸小，突然變奏。

「你們什麼都沒練？」又是一年的春節聚會，我對著未來的團員們矯情大吼。

劇情目前演到，這個家族樂團的計畫，一年過去，只有我在一頭熱。其實並不意外，這本來就是我的一意孤行，抱持著有就有、沒有就算了的敷衍心態進行著。話雖如此，還是感到有些可惜。我向團員們喊話，沒事的，我們還有九年啊。

電影看似接近尾聲，熱血主角不甩團員們，繼續每周去練習，期待九年後花開的那天；畢竟再怎麼笨拙，她也還是練完了兩首歌。

某天，老師向我邀約：「要不要找一天來錄Cover（翻唱）？」

「阿娘你甘也有知影／阮在那外頭真正打拚」

這一天終於到了，興奮地帶著鼓棒跟樂譜到了老師的錄音室。一切在電影、動畫中出現的場景，終於被我等到了。老師先是組裝適合這首歌的小鼓跟鈸、調麥克風位置，再確認各種線路；同時我開始練習，真是愈來愈有一回事。雖然暫時只有我一個，但樂團還是到了這裡。

複雜的前置終於結束，錄音正式開始。雖然只是自己的Cover，還是忍不住緊張起來。汗濕的手心握著鼓棒，不停地敲打著，啊，我乃是這熱血電影的主角，感覺十分良好。錄了七遍之後，期待地到音控室聽剛剛的成果。能清楚地用音響聽見自己的鼓聲，這還是第一次，值得紀念。

差點沒把鼓棒捏斷。單聽鼓聲還好，一旦把〈21 Guns〉的音樂鋪上去，還真是歪打不著。漏打的蚊子從音響嗡嗡飛出，一隻又一隻，咬得我全身發癢。進錄音室面對的現實如此殘忍，找不到的天分就是找不著。結束後，我在路邊吐著菸圈（如果我會抽菸的話），思忖著未來。

「還是把組團日訂在十五年後好了。」我對著空氣團員們說。

「歌聲真迷人／阮的心情是暗淡／日日夜夜在作夢／轉回去我／我溫暖的故鄉」

鼓聲若響，下集，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