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妮爾/睡前,找個人對我說點話

睡前,找個人對我說點話。圖/奚佩璐
睡前,找個人對我說點話。圖/奚佩璐

飛碟電台的《夜光家族》

我基本上不需要任何儀式就能夠入睡。倘若真的在睡前做了什麼事,那也不是為了好睡,而是為了遺忘。

遺忘我繳完的帳單以及尚未繳費的,遺忘一通顯然是詐騙集團打來的未接來電,遺忘我下午給垂釣茉莉澆了過多的水,遺忘一整天有那麼多事情需要我蹙著眉頭。生活中大部分的事情都應該立刻忘記,偏偏我的記憶力在某些時刻驚人得好,且無論沾上陌生或者熟悉的枕頭都可以快速入睡。

記憶好與快速入睡,多數時候是相當迷人的優勢,但兩者加總,時常會讓我帶著白天之中、由日常塵埃積累的小小負擔入夢,任何一點塵埃鑽進夢裡都會出大事,所以不得不提醒自己——至少躺下前,清醒時,要找個人對我說話。

學生時期我聽廣播。

飛碟電台的《夜光家族》在晚上十點鐘準時啟動,節目開頭主題曲裡放煙火似的歡呼聲(「這裡是——夜,光,家,族!」)對我來說就像睡前的報時系統。我需要趕在十一點半前將所有的進度複習完畢,才能在節目的尾聲爬上床,聽主持人光禹的感性談話,穿插觀眾撥打電話進去的閒談,讓我覺得夜裡不是只有我一人醒著,即便把燈關上了也並不寂寞。

相較於Hit Fm,飛碟電台有諸多節目都以談話見長,就連最專心介紹音樂的黃子佼,下午五點鐘出場的時候依然會有精神地和大家問好。我十分迷戀那樣的狀態——我的意思是,主持人雖然是被關在一方錄音間內,對著看不見的聽眾說話,同樣都是自己一個人說話,你是能夠聽得出來一個人喃喃自語,以及他朝某個對象侃侃而談之間的區別。

電台主持人某種程度就像是跟他「想像的朋友」搭話那樣,對著空無一人的錄音間自己說個不停,說他在計程車上遇到的糗事、說他的晚餐與睡眠。而在天線的彼端,我這位「被想像的朋友」正豎耳傾聽,在沉睡以前。

Podcast的《江鵝˙說件事》

收音機漸漸落寞以後,我學會聽Podcast,這幾個月睡前循環播放的是《江鵝˙說件事》。

成年的我,變得更耐不住疲倦。幾次洗完澡、被子也沒能蓋好就一路睡到天亮,清醒後腦裡塞得全都是噩夢。痛定思痛,必須有所改變,得找個人對我說點話,我要抓著他的話走進夢中。

我曾向伴侶提議:「可以念書給我聽嗎?不用太長,反正我一下就睡著了。」伴侶嚴正拒絕,「每次根本還沒開始念你就睡著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念給誰聽。」

因為如此,我後來還是只能費心尋找合適的節目——現在的廣播,深夜時刻多以流行音樂充數,當即放棄;一般談話性的podcast則免不了無意義的笑聲,時常將我從睡眠的邊緣給嚇醒;若是想要找個節目,是一個人在麥克風前平靜地說話,不說教、無目的、無劇本企畫或者業配性質,江鵝的節目可說是萬中選一。

雖說是節目,從頭數到尾也不過是四集的短播,每集十來分鐘,失眠的人都還沒開始數羊就結束了。但我畢竟不是為了方便入睡而聽,是為了遺忘。江鵝的聲音慢,又慢得不拖泥帶水,她講的每個字都像窗簾後的塵埃,被陽光照得清楚發亮、緩緩落下。我有時候當作預言占卜,睡前從她的話語中挑幾個詞來記著,考考自己是否記得前一晚聽到哪兒便睡去了?那些字詞大概是「等待」、「順從」、「自己」……或者是貓咪的名字,通常是前三十秒的內容。

當然,清醒的時候,那四集短播也是被我翻來覆去聽了好幾次,不過睡前聽來,江鵝的聲音更加溫暖親切。帶著這些字詞入夢,讓我有種自己一整天都活得乾乾淨淨的錯覺。好像我的一日只為了努力爬行向這些詞語純粹的聲線之中,等待夜幕將近、順從昏睡的眼皮、自己陷落夢的照護之中。

只要如此,無論白天之中發生天大的事情,我是否在哪裡哭過或者發過怒,也都無關緊要了,我一天之中聽到最後的幾個字,是那樣平靜且柔軟地為我蓋上一層紗,催我遺忘憤懣與憂傷,深深睡去。

深深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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