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瀞仁Jill／友誼型台灣關係法

那天碰面原本以為會很難找，但第一眼我就認出他了！

在日本出書以後，因緣際會認識了一些讀者，他是第一個飛來台灣找我的。跟大部分的讀者不一樣，他不上社群平台、只用email；我們聊的都是台灣日治時代到二次大戰之間的事情，或是很久以前的電影和音樂。「是跟我一樣的老靈魂啊。」我這樣想，漸漸把他當成朋友，甚至有點像老同學。知道他要來台灣之後，我們一起規畫他的台灣行程；也是因為這樣，我看到不同的台灣。身為二戰軍事迷，他一直想看日本人眼中戰功彪炳的台南／高雄航空隊以前生活過的痕跡。「坂井三郎你知道嗎？他以前就在高雄服役。」他在郵件中說。對不起，我學的是筧橋精神那版的歷史。查了之後才知道坂井三郎是日本二戰時的傳奇飛行員，他的著作《零戰武士》還是世界級的暢銷書。「橫山保呢？他也是很重要的零式戰鬥機飛行員，以前也在台灣啊。」他繼續問。就說我們是念中華民國的版本，對中國戰場比較熟，不清楚日本（台灣）發生什麼事，不要逼我了啦。

見面那天是一個晴朗冬日下午。他拿出一個高度到我大腿的超大袋子，「這些是要送妳的。」沉甸甸的袋子裡，有精緻的博多人偶娃娃、給我和家人的衣服、大和號（二次大戰日本的大型戰艦）博物館的資料、紀念品套組、橫山保的傳記、傳記摘要、日本戰機雜誌、戰機月曆、日本各地限定的戰機磁鐵……原來是他的朋友們知道他要來台灣之後，紛紛委託他帶紀念品給我。咖啡廳小小的桌子被塞得滿滿的，至今我仍然不知道為什麼那些素未謀面的朋友的朋友會準備這麼多禮物給一個陌生的外國人。還好我也準備了一大箱伴手禮，裝滿高山茶、點心、台灣空軍雜誌、空軍紀念品、坂井三郎傳記中文版、日治時代台灣的風景明信片，還有介紹高雄61航空廠的書（當時幫高雄航空隊維修戰機的工廠）。在古蹟中山堂的咖啡廳裡，我說：「你知道嗎？我們坐的這裡是日本人蓋的，但卻是以前蔣介石接見國外貴賓的地方。」然後我們都笑了。台灣這麼小的地方、這麼多不同面向的歷史、塞進兩個第一次見面的人對話裡，時空彷彿都模糊了。

「長榮海事博物館裡面有I-400潛艦和晴嵐水上攻擊機的模型，你看過嗎？」「台灣博物館裡面竟然有兒玉源太郎和後藤新平的雕像，我好驚訝，還以為可能被毀掉了。」他興致勃勃地說。這些地方我都去過；或者說，我可能去了，但從沒注意過這些事情。後來才知道，橫山保的女兒一直想來台灣看看父親當初作戰的地方，但因為年紀大了，只能透過朋友拍照回去分享。「樂群村（位於高雄岡山，原是日本海軍航空隊高階軍官宿舍）正在維修，橫山保以前應該是住那裡。兩年之後就修好了，到時再回來啊。」我跟他說。他說了好幾次謝謝，說謝謝台灣把這些保留下來。「日文裡有個字叫作『絆』，對我來說，台灣是很重要的朋友，我幾乎每天都這樣深刻的感覺。日本沒有台灣關係法，但是如果發生什麼事，我希望我們可以幫忙。」他這樣跟我說。真正發生事情的時候，沒有人會知道怎麼樣，但有朋友是很美好的，謝謝你的這份台灣關係法。

●本篇稿酬捐贈張榮發基金會，維護海事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