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津穗／黎東方老師上課趣事

軍校三年級，「先秦史」的課請來黎老師授課。我嚇一跳，這麼高水準的學者怎麼會來軍校上課？我那時當班長，他的助教拿著黎老師專用的茶水，說：「你去教授休息區幫忙拿沙發椅及小茶几。」第一次聽到如此要求，趕緊帶三位同學至二樓扛來。

上課時間一到，黎老師來了，我喊起立，他說：「以後免了！請坐。」老師坐沙發，看著我問：「你是班長？」我站著答「是」。老師請我自我介紹，我趕緊回答：「我來自金門……」話沒講完，他眼一亮：「你來自金門，怎麼來的？」我不曉得老師是問省籍或交通，只好說：「搭船抵高雄，再火車上北投。」「其他家人呢？」「都在火砲之下！」「喔，你一個在此，要回去嗎？」我堅定回答：「畢業就回家保家衛國！」老師很開心：「好傢伙！我每次去金門，全身身心像洗澡一樣，好舒服！」

接著，他要我把全班每個同學報一次名，然後說：「期中考不必，每次上課隨時答問就是成績。兩小時不下課，有問題自己想辦法。」班上還有五位女生呢！自己想辦法？我想：只有忍喔！

老師隨進度上課，過一陣子要幾位同學回答問題，答對了登記成績，答錯了說：「班長，你來回答。」他大部分的著作我都在圖書館看過了，那些正確答案讓老師很滿意。下課之前，老師問同學有無問題。我舉手請求：「不是《先秦史》而是《細說民國創立》的問題，可以嗎？」老師彷彿碰到知音：「你說吧。」這樣的問答成為爾後上課的範例。下課時，接老師的車在教室外，我提公事包及茶，送上車敬禮：「謝謝老師！」

往後上課，老師常會說段法語，他說：「法語真的很美，你們聽不懂，聽了就懂。」法語像鳥音悅耳，當年學校沒開法文課，真可惜了。老師喝了茶，會拿出菸斗不抽，裝模作樣地說：「很帥吧！」我們心想：「學校是禁菸的，老師還說帥……」說真的，老師的帥是裝不來的，大師有大師的不一樣！

學期很快结束，四年畢業，我回高雄搭船到大金門的新頭港，在灘頭上大卡車轉到水頭港，那時才知道是去小金門。抵九宮碼頭，車已等著我，上車直到連長的碉堡報到，連家都沒回去過。

1959年兩岸單打雙不打，夜中經常為抓水鬼演習，槍放在手邊，隨時準備作戰。我在老師面前說出：「一定回家保家衛國！」我做到了！想起黎老師已在美國逝世了，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懷念這位可愛的長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