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玥／母親，不哭

在幾日的陪同下，我漸漸失去耐心

大學寒假，我拎著沉甸甸的行李自台北返回彰化。白日在家中協助家務，夜晚來臨時，便上線與同學在虛擬世界中廝殺，而母親幾乎都要工作到十點後才會返家。

有一晚，她突然請我協助製作簡報。由於做簡報對一名大學生來說是家常便飯，我困惑地詢問母親簡報的形式與講授對象是誰？一問之下，才知道身處醫療單位的她，要分享關於人力管理的主題；可是，母親是護理背景出身的，這對她是個相當陌生的領域。我輔修過心理相關科系，對於人力管理算是稍有涉略卻未曾深入研討，僅能憑藉所知，給母親一些建議。

因為不諳人力管理的學問，母親每晚下班後，甚至整個周末，都在思考如何完成簡報。我身為「諮詢顧問」，則在每日的十點到十二點間，與母親坐在餐桌旁，絞盡腦汁討論製作方向及練習口語表述。不過，這麼一來，我就必須割捨與同學同樂的時間。於是，在幾日的陪同下，漸漸失去耐心，在交談過程中顯露不耐煩。母親發現我面露倦怠，說：「你先去休息吧，剩下的我自己來就好。」隨後我便迅速溜回房間，生龍活虎地與同學展開對戰遊戲。

我強忍住情緒，深怕自己也陷入泥沼之中

準備出發報告的早晨，我向臨行的母親說了聲加油，母親笑笑地回了一句謝謝。傍晚時分，母親一反常態，沒有在結束會議後與我們一同在外享用晚餐，而是直接回家休息。

我到家後，她拖著疲憊的身軀從房間走了出來，我興奮地問：「今天報告還好嗎？」沒想到這麼一句關心的問候，換來母親潸然淚下。我嚇得手足無措，以為自己說錯什麼話。未曾見過母親哭得這麼傷心，我趕緊拉她坐在沙發上，輕撫她的背，想要平復她的情緒。

「今天報告引用太多古文經典，被笑說在上國文課。我好累，我真的好累。」母親不停地抽出衛生紙，擦拭已經交融的涕與淚。此刻的母親哭得像一個孩兒，頻頻貶抑自己。我連忙安慰：「妳很認真準備了，每天都在想如何做好這件事情，只是我們比較不懂這個主題而已，也是一次學習的機會呀！」想起自己在這段日子裡，對於母親的詢問、求助，顯露出不耐煩，甚至是不悅，我的眼眶因愧疚而滿溢淚水。我強忍住情緒，深怕自己也陷入泥沼之中，無助於安撫母親。

彼時適逢八卦山舉辦月影燈季，我向母親提議去天空步道散步，母親揉了揉紅腫的眼，輕輕點頭應允。不同顏色的燈籠在夜裡的八卦山散發出溫暖的光，我牽著母親的手漫步在天空步道，剎那間憶起年幼時，母親也是這樣牽著我的手，教我走路，陪我長大；而我長大了，母親的年紀也大了。

不過十幾年的光陰，慢慢地體認到母親也是需要被照顧及支持的。我將母親的手牽得更緊，深怕回到台北生活後，與母親相處的時間只會更少，不知何時才能再這樣緊握她的手？這次的簡報插曲，意外地讓我認識到再怎麼堅強的母親，也有著脆弱的一面。過去，我在她的羽翼下安穩成長，現在換我陪她在往後的日子裡，攜手面對所有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