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凡／調解會的夏天

大學畢業後，我在區公所的調解委員會擔任替代役，協助處理行政庶務。所謂的調解，就是希望民眾有糾紛時，先由地方仕紳協助化解衝突，省去雙方請律師的費用，以及來回法院的時間。

車禍占調解任務中的九成，其流程頗固定，按照損傷輕重，分析肇事權責，再協調誰該賠多少錢。其他類型的調解案件，則少之又少，但裡頭有一件案子，即使役畢多年，我仍難以忘懷。

還記得那是一個大熱天，辦公室大門咿咿呀呀地被打開，一名白髮蒼蒼的阿婆，穿著一襲藍色長衫，出現在門後面。

「阿嬤，妳來申請啥？」

「我來申請調解啦，我的兒子都不給我錢。」

我們三個替代役，一個搬鐵椅，一個倒茶水，一個負責記錄，像是乖孫聽奶奶講古一般，聽她說兒子如何可惡，和媳婦一同欺負她，不給她飯吃。我心想，終於有機會替社會弱勢伸張正義了。

阿婆不識字，按照她的口述，我們寫了一份調解申請書，請她確認內容，再押個手印，用最速件寄到她家裡。離開前，阿婆彎腰向我們道謝，看著她欣慰的笑容，瞬間覺得當替代役好有價值，胸前的名條似乎都在閃閃發光。

不過調解業務繁忙，隔天又是馬不停蹄地帶報到、印和解書、蓋印章，然後不斷循環，阿婆的故事像是柏油路上蒸騰的熱氣，三兩下就揮發不見，被我們拋諸腦後。

過了一個禮拜，調解會的大門，砰地被打開，一個神色不善的中年大漢闖進來。我們上前想詢問來意，卻猛地看見男子的身後，正是上禮拜的阿婆。

「你們看不出來她失智嗎？寄這什麼東西給我？」

男子揮舞手中的調解申請書，大聲質問。我們一群替代役面面相覷，沒人敢答應。最後是調解會祕書幫忙解圍，滿臉陪笑安撫男子，請他大人大量別計較，並把調解案註銷，這才讓男子稍微消氣。臨走前，阿婆很友善地對我們說再見，和上周初次見面一樣。

就這樣，阿婆的微笑和那襲藍衫，成了我那一年夏天，最難忘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