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翊航/關於風景區望遠鏡的祕密

風景區投幣式望遠鏡的祕密,說穿了雖是:「願意投錢的人看得多,不願意投錢的人看得少。」但同樣十塊錢,投幣式望遠鏡可能是比魚飼料販賣機更奢侈的。投幣買「得到」的飼料,手中顆粒散發著腥腥藻氣;相較之下,望遠鏡真的看得到比較多嗎?例如台東加路蘭海岸休憩區的投幣望遠鏡,原本肉眼可以看見一整片藍,鏡頭內只能看見一整圈藍。且此類望眼鏡,不知為何總是對焦困難,眼前風景水平地解散集合,解散集合。偶爾掃描到一艘白色小漁船,像驗光機遠方的小房子,使人疑心表象之下的動靜。

北海道函館的五稜郭公園,有座一百零七米的高塔。我與當時的旅伴刻意挑了傍晚前往,在閉館前環視市景的交接時刻:遠方纜車線消失於黃昏,白路燈將古城廓與河川的臉染成一種缺乏決心的綠。城內城外的千張屋頂一起種著黑暗,遠看公寓牆如餅薄,手指就可以扳碎。居高臨下望遠鏡的強勢,使我幾乎看見陽台的白枕套,計程車內疲累的人,販賣機紅燈:売切れ。我拿相機對著目鏡,想要它們彼此適配,強於我的雙眼。風景,風景,我要更多的風景。後來(如我所願地?)意外看得更多,當晚颱風21號暴風圈籠罩,異國的新聞畫面標題是「接近の北日本は不安な夜」。我知道五稜塔上的落地玻璃是不可能透風的,但生命的風波在眼睛的後面。以至於回想那片風景,總要伴隨著搖搖欲墜的感覺。

洪常秀電影裡,常出現變焦拉近的鏡頭,使靜止的日常突然移動,顯現新的框架。當鏡頭「離開」人物,觀者也不得不留心「他們」與四周的牽連,即使電影裡有這麼多的無端。他的第二十七部長片《小說家電影》,依然有這樣的鏡頭,但卻是加強版的:在一座配有望遠鏡的高空觀景台上。在一場不無尷尬的偶遇之後,鏡頭像一隻可以無盡延長的手,抵達遠方黑白色的路邊秋草。原本穩定的鏡頭,也因為極端的拉近,產生細微、但無法忽略的晃動。角色們離開觀景台,抵達其他的空間,執行他們預期與不可預期的任務,但我卻一直無法忘記那望遠又望遠的畫面。也許它明確地提醒了我:「清晰」以外的願望與無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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