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珮珊／五號車

假日早晨，鄰居的噪音碰撞出我的心浮氣躁。「別生氣，別拿別人的過錯懲罰自己，外出走走吧。」

門前的五號公車正進站，迎面而來的姿態好似專程接我。就它吧，跳上車，刷完卡還沒站穩，就看到博愛座上的長者正將四角拐杖高舉過頭，移往內側，手抖得我心頭發顫。於是，我箭步向前，以車禍後始終軟弱的左手猛力扶住拐杖。「小心！老人家你一個人要去哪？」「趕去醫院，匆忙間什麼都沒帶，也沒帶錢。」

錢，關鍵字一出，我無可克制地心生警戒，畢竟近日柬埔寨詐騙新聞太洗腦。我默默移往他的右後入座並觀察：白T、藍長褲、不合腳的綠拖鞋，人倒是乾淨也不油滑腔調。沒戴口罩！難怪回話時以手遮嘴。

「不至於口罩都想騙吧。」我低頭在包包翻找備用口罩，僅剩的竟是珍藏的紅玫瑰圖案。「戴這花色也太惹眼。」結果，他接受時毫不遲疑直接戴上，我瞬間相信他說的全是真話。

「你沒投車錢吧？」我倒出包裡全部硬幣，遞給他三十元。「公車只要十五元。」他送回半數。「還得回程啊，留著吧。」他收下時靜默，眼底卻有光。突然想到他行動不便，「我幫你投吧。」忘記受傷後的自己也不喜顛簸公車，歪斜前進至司機旁，並告知車資為老人所投。

「感謝你啊，小姐。」司機語氣真摯，彷彿我投進奉獻香油錢。給車資需要如此濃厚的情感回饋嗎？我納悶，轉身時又傳來：「謝謝你幫忙。」原來，乘客不多的公車裡，他應是聽齊了我與老人對話。

回頭想，老人上車時大概已與司機打過交道，不然怎能如此安坐？這平和必然來自他人寬容，我方才也的確瞥見慈眉善目。

下車前，我不忘與老人確定他的目的地：「台大醫院？」然後特意到司機旁刷卡，請他留意。「我知道他要在台大醫院下車，別擔心。」司機說。於是，我明白，遠在我上車前，這輛公車早已承載善意。

「感謝你，小姐，好人一生平安。」司機加碼祝福。我反應不及，三秒後才蹦出一句︰「之前我車禍撞斷手，很多人幫過我。」「原來是這樣，祝福你，小姐。」

車門關上瞬間，我轉身看了一眼，司機身影竟如微笑的佛。直至公車離站，我仍感覺溫暖微光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