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編垚順／白蟻

房間裡鋪著印有貓頭鷹圖案的遊戲地墊，地墊四邊裝著粉白相間的圍欄，圍欄內有溜滑梯、彩球、小籃框、小火車積木組，還有獅子、海豚、熊貓等各種布偶，以及擺滿童書繪本的小書櫃，因此，當我一腳踩到地面凹陷處時，完全沒有掀開地墊一探究竟的意願。

彼時那地面凹陷，令我想起劉蓉。

劉蓉是幼年讀書，邊讀邊繞著房間走，有個坑洞，令他足苦躓焉，他爸說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國為，便叫僕人把地填平了。

我是中年陪小孩玩，或坐或臥，連滾帶爬，地墊蓋著，看不出室有窪徑尺，但看不見它依舊存在，而且還真的給我浸淫日廣。

房間另一角，堆著幾個紙箱，最下面那箱滿是舊書雜誌。那年春節將至，打掃整理，低身欲將那箱搬起，甫一施力，感到箱體似乎有些撕裂崩解，掀開箱蓋，怵目驚心！

箱內舊書面目全非，化為一座若泥似土之灰褐塊體，邊緣尚有幾分封面、書背、紙張樣態，我捏住紙頭，翻不開，用力一扯，只見內裡滿是密麻孔洞，洞中千萬微物蠕動流竄，塊體下方緊黏著地板，彷彿生根。

那是個巨大的白蟻巢，牠們不僅在地下建立家園，更在地上開發造鎮。我試著剷除巢穴，沒多久就意識這一剷下去沒完沒了，在拆起第一片遭侵蝕的木地板那時，還不知道自己正開始犯下一連串大錯。

我將所有玩具用品移至客廳，鎖上房門。春節後，買殺蟲劑來噴，繼續拆地板，打算找仿木紋貼片來自行鋪補，平日工作忙，進度慢，我媽看不過去，還每天跑來幫忙。

然而，市售殺蟲劑治標不治本，白蟻失去了根據地，會轉移陣地啊！

某夜，浴室門框與牆縫間，一淺黃色小圓點反覆鑽進鑽出，我親眼目睹，嚇出一身冷汗。往後數日，蟻跡遍地開花，主臥床頭、客廳書櫃、桌台抽屜，簡直千瘡百孔，體無完膚。

終於還是找了專業除蟲公司施工，整個屋子，下至地板，上至高處牆面木作，每三十公分鑽一小孔，灌注藥劑，並將毀損部分修補復原，不出三日，效果顯著，而後再也不見白蟻來犯。

雖然白蟻問題已解決，但那仍是我搬離山居的主因之一，後來讀到一篇文章，說蟻后腹部龐大，無法行動，日日產卵，終年無休，衰老時，工蟻將棄之不顧，擁新后遷徙他處，老后只得留在原地，活活餓死。

早先憶起舊宅，對白蟻猶有幾分恨意，讀過那篇文章之後，倒有些不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