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文賢／沖繩自駕遊的迷亂與美好

如果一次旅遊就是一則故事，我要說的故事發生在2018年。

那年八月底，就在暑假即將結束之前，我和家人一起去日本沖繩旅行。

所謂家人就是我、老婆、一個大孩子和一個小孩子。那時大孩子中二剛要升中三，小孩子小一要升小二，一個正處於青春期，一個大約是模仿人家青春期，兩個人旅途中吵了好幾次架。當然，我與老婆也爭執了不少次，旅遊嘛，就像吃燒餅，哪有不吵架的。

幸好，沖繩島夠小，跑不了，而海洋夠大，可以包容一切壞情緒。

說到情緒，那時原本天氣預報是不樂觀的，同一周裡就有兩個颱風要來報到，出發前老婆還挺憂慮，叨念著選錯了時節出遊，這趟假期怕是要泡雨水了。

沒想到，大概是連老天爺都怕老婆心情不好，沖繩那幾天竟然是連日的出晴，幾乎沒有雨的蹤跡，天空藍得像海，海倒是亮得像天空。陽光都是現榨的，新鮮濃郁，用手一捧，都能喝進肚子裡去，把五臟六腑烘烤得酥脆熨貼，影子都能踩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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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繩旅遊大多是自駕遊，我們家也不例外，老婆在網路上預先租了一輛TOYOTA油電房車，下了飛機我們就直接去領車。車子約有八成新，看著挺舒適，但那個方向盤的位置真是礙眼啊！

第一次坐在右邊握方向盤，有一種成了駕訓班教練的感覺，景物依然，人事全非，該抬手的該舉腳的左彎的右彎的，方向距離都不一樣，原來換個位置換個腦袋，就是這樣的感覺。

我的腦袋是應該換。從小方向感跟距離感就不好，對於新事物的反應也不靈活，車都開了兩天還在打雨刷，遇到對向會車，好幾次我都看見車裡駕駛忍不住地竊笑。（哦那不是駕駛，駕駛在右邊。）

轉彎過窄、過寬、車道逆向、剎車不及、油門不放、來不及轉、太早轉、轉錯邊、倒車回頭還差點倒落懸崖……險象幾乎不能還生。

為此還跟身旁的副駕駛起了幾次口角，幸好我們都深愛對方，知道吵架不是長遠之計，離婚才是辦法。

哈，當然我是開玩笑的，錢包跟護照都還在她那兒呢。

也幸好，我還算是高等智慧生物，摸了兩天方向盤，終於慢慢擺脫恐懼，雖然還是帶著強烈的不適應感，但也總算能讓副駕駛安心地小憩片刻，不用怕我吵架想不開，要去撞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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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這樣，我在悠閒中帶著一絲焦慮，慢慢地把車摸熟，再慢慢地從那霸市區開出去，一路向北。

這一天，車要開到位於沖繩中部位置的恩納村，那裡有個著名的潛水聖地——青之洞窟，我們要去浮潛。導航顯示路程大約半小時，我們比預定時間提早了一個半小時出發，總算是沒有遲到。

這地方既被稱作「青之洞窟」，海底景色真的是藍到不行，陽光穿進海裡彷彿脾氣都沒了，變成一種軟涼軟涼的青藍色光，那光裡有許多鮮豔的魚，和人。

作為熱門潛水景點，海裡的觀光客也真是多到不行，深潛的浮潛的都有，幾乎找不到空景拍照，如果魚可以在水裡開攤賣東西，大概要賺翻了。

游到一半，我突然感覺不舒服，頭暈得像暈車一樣，想吐，但嘴裡咬著呼吸管，吐下去大概會像鯨魚噴水。直等到活動結束，上了接駁船，我才跟老婆表達狀況。我說，可能是早上吃了不好的東西。結果老婆說她也有點頭暈，連大兒子聽了也頻頻點頭說，中間的時候就感覺有點不舒服了。

「是不是頭暈？想吐？」我們還在討論著，旁邊一個女生突然轉頭看我，隨即用一口毫無日本腔調的中文問了這句。

聽見問話，我們全家同時轉頭看那女生。只見她一頭粗糙短捲髮，皮膚黑亮，已經卸掉防寒衣的上半身，露出讓我不想有老婆在場的美好身材，講話聲音豪氣，像個男生似的。

她是浮潛公司的工作人員，應該也是個教練，原本和夥伴用日文聊著天，突然開口來一句純正中文，讓我們都嚇一跳，原來她也會中文。（載我們來浮潛的司機也會說中文。）

我點頭說是啊。

她說那是「暈浪」。就像暈船一樣，通常不習慣潛水的人會有這種狀況，多來沖繩潛幾次水就好了啦。她豪爽地笑，旁邊幾位夥伴也跟著笑開。

原來是浪的關係啊，我錯怪早餐了。

我們便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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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駕旅遊是自由的，但身處異地，自由是一種又甜又苦的東西，那代表你可以決定自己想去哪裡，也代表有時候你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就像那種60%的黑巧克力，好不好吃，見仁見智。

迷路那晚實在讓我恨透了這趟旅程。

剛剛結束了一天的豐美行程，一家四口吃過晚餐，準備開車到預訂的民宿休息。依著導航路線走，我們一路還說說笑笑，到了目的地，眼前出現的卻不是民宿，而是一家工廠。

老婆馬上打電話聯絡民宿業者，但對方不諳英文，溝通不太順利。

這原也沒什麼要緊，旅行與迷路本來就是一體兩面，不迷點路還真不像出國旅行了。可是，小兒子卻在這時說他不舒服，額頭一摸，竟是發燒了。

這下就要緊了。

你或許要說，怎麼不問路呢？我們當然問了，還問了不少，但你知道日本人有多怕外國人向他們問路！這部分毫無所獲。

我緊握著方向盤，在夜暗的路上奔馳，老婆重複追打電話給民宿業者，同時還往台灣旅遊論壇上發訊問問題。

急，在線等。

可惜，也沒等到。

終於還是靠自己摸索到民宿位置，是一棟無人管理公寓，只靠一套電子密碼進出。或許是把運氣都用在好天氣了，我們竟「幸運」地收到一份錯誤密碼，遲遲打不開房門。老婆又在電話裡跟業者溝通了好久，氣急攻心，講話聲音都顫抖。

而我抱著高溫小孩，渾身冒汗。

等到終於進房，放下行李，已經將近深夜十一點，算一算，我們從七點左右就往民宿出發，三個多小時的時間，車程快一點的人，恐怕已經能把沖繩島南北來回跑一趟了。

躺到床上時，小兒子額頭的溫度已經燒得讓人有點心慌了，時值深夜，我與老婆煎熬消耗，幾經思量，決定先給孩子塞一個退燒塞劑，若狀況不善，立即就醫。

幸好，塞了塞劑之後，孩子溫度降下來，而且看來彷彿舒服了，睡得平靜安穩。

經歷一晚震撼衝擊，我與老婆再無心情欣賞民宿夜色，白天裡買來的夜消零食動也不想動，很快就洗洗睡。

隔天起床，小兒子又是一尾活龍，問他有沒有不舒服？他說沒有。問他有沒有想吃什麼？他說昨天買的炸雞！

孩子真是神奇的生物。

幸好，我們的假期仍有一小段後續，接下來的行程美麗、豪華，家人互動融洽而且不再舟車移動，可以讓這趟旅程不要結束在那樣愁苦的記憶點上。

幸好，到了回程那天，全家人都身體健康，車子的身體也安全無恙，繳回結案。下午，通了關，等待班機時，沖繩海上突然聚來了一大片烏雲，很快下起大雨，我們都感到讚嘆且慶幸。而就在飛機即將升空前，雨便又停了，夜空清朗起來，沖繩本島燈火通明，椰子樹影扶疏，依然一派熱帶氣息。

幸好，這故事的結尾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