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秋停／資深模特兒

喜歡與家人一同出遊，因美景召喚以及親情支撐，我疲弱的雙腳往往可走長遠的路。尤其當Y帶著他的相機，我更可充當他的專屬模特兒。

Y攝影注重構圖，期望拍出想要的感覺。瞧他依循靈感調撥天光、取景湖畔，我一次次依照他的囑咐自對岸走往橋上、退回，再走一遍；或彎低身，蹲坐林蔭當中，捧起落葉自頂上灑下，Y按下快門嘗試抓住那瞬間，神奇光圈彷將我轉回少女時代。那時運掌鏡頭的是另一雙眼眸，雲潔淨、草地綿延，無垠青春任憑我們自由擷取。H的鏡頭跟著我轉繞，我盡情地笑或將臉羞赧地撇向一邊，小方框將我鎖於他的跟前。

「眼睛看自己的鼻子」、「臉再側一些」……

Y對攝影較H有更多執著，他的鏡頭向著簷上青苔、瞄準枯枝，強調主題與故事，比起繁花勝景，逝去水流、葉縫光影引發他更多興趣。

「靠近樹、用樹葉遮住臉的側邊、不要駝背……」

我凝視他的鏡頭，數英呎距離，三十多年的光陰流轉，當年若H未曾聚焦於我，或我逃離他的觀景窗，此刻不會有Y在我跟前。楓紅飛落，情緣聚散，廊柱間有影像的會合……

Y何時愛上攝影？

之前他喜歡繪畫、製作模型，之後發現相機取景更便捷，操控樂趣倍增，於是積極嘗試，隨處捕捉喜好影像。大學畢業時我們送他一台相機，H亦將攝影興趣移交給他。

Y帶著那相機離開我們的視線，逕自調轉他的焦距與光圈，不清楚其中裝填了什麼，挫折、喜悅，多少匆匆走過的行跡、無法抹滅卻也不想重溫的記憶。之後因為不明原因，那相機被他閒置了好幾年。記憶卡空白，風發意氣藏匿，眼前似無值得珍藏的畫面。

去年冬天銀杏染黃東京街景、京都楓紅見頃，美景喚醒攝影魂，Y於是重拾他的相機。

凋零與繁盛並存，Y的相機行於街頭，我的腳步緊跟著。落葉隨風，零落仍存美感，Y要處理的除了明亮和彩色，更重要的是時間。

Y的長鏡頭對著我，似要將我的思緒與神釆悉數照出，重現當年在H鏡頭裡的笑靨。相機凝視我滄桑的臉龐，臉上紋路牽連Y的生長脈絡。鏡頭拉近，Y身高加長；鏡頭向後，他的頭髮變短……青黃橘紅爪葉於寒暖中變異，我藏身其中，於一起起寒暖漩渦中將頭探出，年輪一圈圈外擴，臉上紋路不自願顯出，每藏去一根，Y便往年少歲月退回幾步……年歲寫在臉上，笑容經行時光隧道，張闔與收斂皆失優勢。

穠麗銀杏讓Y亮開了眼，六藝園夜楓促使他拿出塵封的大砲鏡頭。燈光自枝頭瀉下或從地上亮出，紅黃枝條指向天際，靜默吐露神祕夜氛。高大銀杏藏身黑暗，Y鏡頭對著那看似靜止其實靈動的畫面，撥轉久未調動的變焦環，彩葉含光，暗黑方框於是又有光彩映現。

燈火與目光交會，白天為喧囂掩蓋的生命紋路細膩顯出，紅傘佇立，雞爪楓棲停詭祕傘面，Y的鏡頭拉近、推遠，等候情緣俱足，按下快門。

背負近十斤重的配備到處遊走，遇有觸發便派上用場，Y的長鏡頭於手機當道的觀光地看似笨重，卻也顯出專業氣勢。

夜楓倒映湖面，枯潭中有藍光照出虛擬睡蓮，Y的鏡頭將想像與真實交糅成永恆。

H無耐心捕捉夜的神采，隨意拍幾張便就放手，將夜的靜謐與深邃交由Y去欣賞與發揮。花月霜雪紛飛，人留畫中抑或憧憬未來，我喜歡對著Y的鏡頭，感受親人溫馨的相守，亦盼真正屬於他的模特兒早日走入鏡頭，和他一同見證生命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