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信宏/白目姊妹與弟兄的誕生
推薦書:謝子凡《致白目者》(九歌出版)
謝子凡在前作《我和我追逐的垃圾車》以「燙的、冷的、暗的、亮的」分節,記錄生活的不同質感與故事,以自己的方式面對都市生活的無助與無力。而在第二本散文集,視角不再聚焦於內在情感,而將目光轉向外界──「顱內、鎖骨、背後、眼前」,她成為圖鑑的主體,不再小心翼翼地處理燙手陰暗的記憶,而是讓讀者認識她眼前的世界、鎖骨上隱密的線索,乃至於她如何看待這一切。
在後記中,她提到「在新的發現和發生中,一次次,把自己發明出來」。文字對她來說不僅是紀錄,更像是一面鏡子與登山杖,幫助她更深入地認識自我與世界,就如同電影《腦筋急轉彎》那般,讓我們參與她內心的辨證。
延續前作的「我依自己而活」,她希望向家庭、愛情與世界拿回屬於自己的力量。當她透過寫作從職場回歸自我,終於卸下束縛,她如何蛻變?其實她早在職場中就嘗試著挑戰體制,成為不被馴服的「白目者」。這正是書名的由來──充滿奇思妙想,既離經叛道,又理所當然。
誰不想當個「白目者」呢?讀著也覺得自己心裡被鎖緊的螺絲鬆動了,也可以把母親看作一位不熟悉的朋友,許多責任便能輕鬆放下。當別人帶來情緒勒索或負面情緒時,就自顧自地正面思考,隨手替他們搪塞個藉口,真能讓自己好過些。「白目者」並不是讓別人不開心,而是活得自在,忠於自我,不放棄面對世界的方向感。
謝子凡看似冷靜理性,堅持自己的生活風格,實則蘊含溫柔情感。畢竟她是一個願意對帶去異鄉的木桶付出大把時間的人,甚而用木桶豢養鄉愁,讓生活的縫隙被如水的感受填滿。透過這本書,我們再度發明她,如同翻組魔術方塊般,將她的每個面向一一呈現。
專職寫作之後,她真的可以盡情白目了嗎?她依然常迷失在現實的時間感、場所感與生活感的變動中。時間被挪去生活,而寫作意念的成熟需要等待,她不再追求完美,但態度仍須嚴苛。她擅長用文字把回憶再製成新的質地,就像有些創傷需要以新的經驗重新包裹──無論是昔日的曖昧對象、母親與家人。所以,她才會想撥電話給已經過世的長輩,換取長輩的短暫復活;或是用幾句無法被看見的白板留言,寫下對故人的思念。過去的自己也令人懷念──那曾經熱愛拍照、直言不諱、願意被呵護的自己。
她總是很有耐心地拼湊記憶,蒐集甜蜜與傷痕。如果記憶遺落了,她擺出灑脫不欲沾惹煩惱的姿態──不感傷,不談心。畢竟她已經知道未來將會發生什麼,即使時間如迷霧,往事自動播放,她還是想方設法在敘事中旁徵博引,像製作廣告那樣布置著細節與場景,只為抵達最關鍵動人的畫面。她那對人對事的情感,都擁有理性與浪漫交織出來的獨特韻味。
書名取得好,《致白目者》,當我們翻開書的那一刻,就是她身為教主的履新典禮,正式布達我們成為她的「白目姊妹與弟兄」,共同信奉她的白目哲學,以及那帶著自我出走與回歸的勇氣,更學會將心裡的垃圾煉成鑽石。正如她所說:「白目者或許是孤單的,但不會一直寂寞。」在她的引領下,我們終將無懼地站在任何位置,既不感到黯淡,也無需覺得光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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