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名慶/懸浮之城的靜物寫真

《我香港,我街道(漫畫版)──微物情歌》書影。(圖/二○四六提供)
《我香港,我街道(漫畫版)──微物情歌》書影。(圖/二○四六提供)

推薦書:柳廣成《我香港,我街道(漫畫版)──微物情歌》(二○四六出版)

我總感覺,這本「漫畫」集或許更像一系列靜物畫。繪者與對象維持著一段難以言說、量測的身與心距離,安安靜靜一筆一筆描下。描下(再說不清屬於誰的)記憶,也描下時間。人比畫更靜。七月間我在泰順街的「衛星」看原畫展時,更在心裡一廂情願地坐實上述念頭。而畫展文案,也極適合作為書名《我香港,我街道(漫畫版)──微物情歌》另一副標「他者的我城:記憶模糊人稱」,我以為更富遐想。展出的每一精緻單幅鉛筆畫作即是此書一頁,尤其有意思的,是畫作上為文字版原書摘文或對話預留的長條框格和語音泡泡,皆空白無文字,似乎意味著不必說什麼的默契與沉默,又彷彿淺淺遮覆著無盡話語與聲響。繪者自身的視覺語言,此時更充分明晰顯現。

這樣的觀看路徑便與此書改編源頭,兩冊收錄數十位港台兩地作者的《我香港,我街道》文集,十分不同了──整體來說,原書更像促膝傾訴,或任由眾書寫者帶領,漫遊於版圖遼闊的記憶迷宮;而讀柳廣成此書,則有點像看相冊,你試圖指認其中的「香港」與你所知所識有哪些地方重合時,卻惘然不知身在何處,身旁似有人卻僅得見背影、局部身體或五官,那樣的夢中邪魅惚恍之感。

於是疑竇開啟:這是哪?「香港」在哪,或者,是什麼?翻閱這本相冊,未必是重現或追隨誰的重訪、歸返,更像是途經一處處誰都不能挽回其剝落、變形的架空異境。唯可辨識,亦為遙迢的羈絆,是書中各種「物(包括動物)」的細細寫真;或進一步說,是物一般挨擠著彼此、以物的邏輯比擬、估量與評價彼此的人們跟他們的生活碎片。那些被柳廣成以畫筆錄下的,無論是轉譯自短篇小說、散文或詩,包括〈城南道夏娃〉和〈鼠〉的日常切片,〈我愛你愛你愛你不顧一切〉的速寫特寫,〈祝願道〉、〈石板街〉的歲月印象流轉,或夢境魔幻蒙太奇般的〈蛻皮〉、〈幸福與詛咒〉、〈呼呼青山道青山公路〉等篇,畫中人與他們的城和街,彷彿化作不知多久之前就被留置在時光中的最後一瞥,此後一眾曾經極富生命力的人事物,便如在此封存、不復返於真實的煙火人間了。

我想到柳廣成另外兩部作品《被消失的香港》和《緬甸,最後一搏》(Frédéric Debomy文字原作)中最觸動我的,是無數由往復塗抹的鉛筆墨色描摹的,亦似最後一瞥的人們各種肖像及其目光,回看著讀者你我,且許多時候是一種俯瞰視角,說不清是不甘願不認命的決絕神色或憐惜世人的菩薩低眉──在本書也多所延續──讓人油然生出在影廳裡仰頭看著電影中人「再微小的人生也大於銀幕外的我」的既視感。甚至有些畫面,觀者我們的注視起點降得更低,都低到地底了,畫中人物、街道乃至於城市,都彷彿懸浮起來。那樣的懸浮,也像明白告訴,所有的存在與關係皆不恆在。更引發懸念:它們要(浮升)去哪?又或者不是他們/它們懸浮著,而是畫者觀者你我都正沉落,如同畫中人與物的困境之對鏡?

讀此書時,我總不時離題想到「日遠長安近」的故事。「我城」香港,距離此間是近還是遠?雖總有人來,足證其近吧,但人們心裡想望、依戀的那座城,還在不在?在漫畫中,唯前塵可共語,復又只堪無語共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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