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明玉／讓位

他們在街上走著，兒子說要吃小包子，包子店排著長長的隊伍，都排到快車道來了。

有少有老有男也有女，剛下班穿著白襯衫筆挺西裝褲的男子低頭滑著手機，戴著藍牙耳機喃喃自語交代公事，表情像在交代後事，他後面那位手腕上掛著三個塑膠袋剛買完菜的歐巴桑和挨在她身後的老先生說：「颱風剛過，菜太貴，晚餐不要煮，吃包子吧。」

說什麼，低聲或輕聲，公事家事都聽得分明。他們排在隊伍中間，前面五個後面六個，兒子被挨擠在五和六中間，她是六，兒子不算數的，他們是一組。

排了很久，快輪到時，前三前四都買了十個，因為老闆在小招牌上紅字寫著買十送一，前五果然也買了十個，排太久，本沒打算買到十個的排著排著好像都改變了心意，覺得應該多買幾個才划算。這時櫃台上兩邊疊著十幾個小蒸籠，眼看只剩一籠包子，裡面裝著十二個小包子，她心想還好輪到了，不然等下一次出籠至少要十五分鐘吧。

兒子忽然伸手摟著她，他不說她也懂得，這是要她耳朵靠過來。

「馬麻，我們買兩個就好。」他熱熱的呼吸弄得她頸子好癢。

「真的？只要兩個？」

她的兒子勇敢、溫柔，她從沒見過這麼棒的小孩，是遺傳他還是自己？

他們買了兩個包子坐在公園裡吃，咬一口，湯汁立刻從薄皮中蔓延了整個口腔，軟腴芳香的肉末糅合著碎甜的高麗菜，每一口都如此甜美，兒子吃得臉頰鼓鼓的，她也是，她覺得自己是不是在作夢？她一向是自私的，有時生活太過幸福不免都會讓她萌生罪惡感。

像是這種時候，只要吃個包子就可以遺忘當初堅持無論如何都要生孩子的是她，孩子的爸爸無所謂的態度讓她覺得，當初是不是作錯決定，才會讓生活過得這麼辛苦，辛苦到孩子只要吃個包子就滿足了。

當她為兒子仔細抹去嘴角的汁液時醒過來，她發現真的是夢裡的兒子，那種幸福的感覺實在好真實，她好想立刻去昨天經過那家新開的包子店排隊買包子。或許這是第二件要做的事。

首先她應該先遺忘和前男友的爭吵，答應他終於回頭向她求婚，那是不久之前，醫生指出超音波剛萌芽的小黑點說，恭喜妳，這是妳的孩子。

但是，她忘不了，本來她和男友兩人排好的隊伍，卻忽然擠進一個女人，他開始一天少愛她一點點，還要她相信他也愛她，一段時間過後，她再也無法欺騙自己分毫。於是他變成前男友。

她只想再閉上眼睛問問兒子，為什麼讓位的人一定要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