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性傑／有一種命運叫偶然

推薦書：王溢嘉《悲．慧．生死書》（有鹿出版）

當親愛的人離我們而去，我們看似依舊過著平常日子，殊不知這些平常裡頭藏伏著千山萬水。我們的情感不斷地跋涉繞道，只希望趕快把這千山萬水走遍，讓自己的心可以早一點回家。只是，每一種死別的形式帶來的衝擊力道不同，究竟要耗費多少時間才能療癒復原誰也說不準。彼此相處越久，情感依附越深，死別的折磨就越劇烈。

二○二二年五月，動畫導演王谷神盛年猝逝。一年之後，王溢嘉將失去谷神之後的心情集結為《悲．慧．生死書：為谷神和自己而寫》。在這本書裡，死亡如果是一面鏡子，鏡中景象應該就是透過一切行動展現出來的，愛與思念的形狀。死亡誘發的情緒極為複雜，可能是茫然無助、憂傷沮喪，也可能是懊悔、驚懼與憤怒……想要走出情緒的低谷，最好的方式無非找人陪、找事做。比約恩《我可能錯了》書裡寫到，結婚戒指上刻了一行字：這也會過去。明白生命歷程逝者如斯，好的、壞的、開心的、不開心的都將成為過去，活著於是成為一門貴重的功課。「一切都會過去」這句簡單的話對受苦的人來說，真像是美麗的咒語。

《悲．慧．生死書》以喪子之痛揭開序幕，死亡強行奪走現世的親子關係。生死流轉，無常迅速，想讓自己好起來、讓世界好起來，必須仰賴慈悲與智慧。希阿榮博堪布《透過佛法看世界》說道：「如果把關愛的範圍擴大，由己及人及眾生，那就是慈悲了。如果把求知的深度延展，由物而心，那就是智慧了。」《悲．慧．生死書》是一段崎嶇的心路，從苦痛中得到領悟，彷彿一步一如來。

《悲．慧．生死書》也像是悲傷互助團體，給予讀者安慰與支持。我從書裡看到，喪葬儀式幫助生者將情緒釋放，儀式的作用是讓人得以通過，也讓人得以轉換或轉變。關於做七、火化、告別式，王溢嘉說：「這些儀式看似在以我們的慈愛為兒子鋪妥前往另一個世界的路途，但其實也是在滌濾我們的心靈，讓悲痛得到淨化與撫慰。」我還看到了藝術治療的力量，譬如呂克特和馬勒的《悼亡兒之歌》讓王溢嘉明白：「我還是要走出心中的黑暗，像太陽般重新照耀萬物。」

王溢嘉說：「偶然，謂之命。」有一種命運叫偶然，「這是長期被忽略的，最大的天機。」因為這份偶然（關鍵性的決定），「再多的詰問、再多的解釋和答案，也都只是徒勞。」唯有想通這件事，才能從「如果」與「為什麼」的反覆糾結裡掙脫出來，重建自己的日常與往後的人生。《悲．慧．生死書》讓我漸漸明白，在命運之前保持謙卑，坦然接受與臣服，一切痛苦才有解方。不再被「如果」箝制、不再被「為什麼」綑綁，這才發現了命運的轉機。

此書附錄嚴曼麗寫給谷神的一封書簡，信裡提到：一般人所謂的正常情況，父母子女一場，通常只能看見彼此人生的半段，父母看見子女的前半段，子女看見父母的後半段。但王溢嘉嚴曼麗夫妻，竟然看見了兒子谷神整段的人生。正因為那份「竟然」，《悲．慧．生死書》自問自解的歷程曲折不已，同時豁然照見那無比莊嚴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