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樵/與德希達偷情

《我有一個關於不倫的,小問題》書影。(圖/遠流提供)
《我有一個關於不倫的,小問題》書影。(圖/遠流提供)

推薦書:許俐葳《我有一個關於不倫的,小問題》(遠流出版)

某次夜間聚會時,我問俐葳:距離電影小說《消失打開》與最後一本散文集《百分之九十八的平庸少女》出版快滿十年了,這期間妳寫了許多專欄,為何沒彙集成冊?

俐葳抬頭以灼熱眼神望我,篤定地說:我只想寫小說。

那近乎宣言的姿態震懾我。我心想,此刻,兩人宛如墜入德希達式脈絡語境:不似柏拉圖、盧梭等歐洲哲人獨尊話語(la parole),貶斥書寫為其冷感的擬仿物與替代品;德希達以為所有溝通傳播的優先前提,實為「缺席」(l’abscene)。即使面對面相談,任何詞語自脣沿脫落前,都已於發言者心底及意識裡,形成了「原始文字」(l’archi-écriture)。

席間那番話,訊息接收者彷彿非我,而是對無數,於當夜聚會不存有的缺席者所言。

俐葳的重磅回歸作《我有一個關於不倫的,小問題》亦洋溢某種德希達式的基調與情懷。首先,是物理/心理空間的「解構」與重新劃位法(偷情者的次宇宙,後解構時空,必然無法以全景式觀看的存有經驗),是書裡第一人稱敘事者歷經事件前後,各式被情慾/情感「異化」後的次地點:諸如「我」的在場與對方的缺席,貫穿全書的電梯理論;租賃處、諮商室、診所、電影院、無數飯店旅館小房間、不倫對象查理所開的車等。

空間更能深化,抽象化為敘事者在社會層面、文化產業鍊(主角任職於公私機關標案,查理則為電影導演)、女性主義體系、婚姻制度等相對處境與所在點,更是自己的身體/身分(褪下筆名神小風後的創作分靈實體。文中的網路虛擬帳號,因興奮而滿盈水聲的下腹,抑或可驚嚇不倫對象的子宮)。

德希達的解構主義著重在語境與論述背景,他於哲學先輩學說內遍尋盲點,並掀揭出某種「微小的,被前人忽視之物」。反觀論者本身,是德希達提出的書寫(différence抑或différance,我們終究無能於聽音間取消書寫的差異延異),那是俐葳探究的不倫(「這個世界上有各種婚姻指南、寫作指南、媽媽與寶寶指南、寵物教養指南,甚至完全自殺指南。卻沒有一本書告訴你,如果偷情了該怎麼做?」)。

被排除於知識體系外的暗面經驗學,一種迥異於被刻板化操作的再現手法,無法簡易歸類或辨別的「出軌者的典型模式」,正是此作欲以文字揭櫫,描繪,試圖指認的模糊地帶(「所以,這到底是一個關於愛的問題呢?還是性的問題?還是一個『我是什麼』的哲學問題?」)。

語言即空間。德希達道:「我是單語之人。我的單語主義持續著,我稱呼它為我的住所,我感受如此,我在此停留,在此居住。單語主義居住著我。」

俐葳的著書動機,或可與德希達開拓「原始文字」概念時的初衷對照:成為制度脈絡結構以外的游移他者潛意識慾望,超越原封閉系統的「實在」,是內心獨白,亦是外顯文字。《我有一個關於不倫的,小問題》是她的單語主義,其母語是愛嗎?是恨嗎?所有字根可歸咎創作其鍾愛小說型式時積累原慾的一次性爆發?

同德希達《論文字學》與《他者的單語主義》的智識系譜交構,能暫且尋求俐葳命題之回音:「是的,我僅擁有一個語言,而『他』不屬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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