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玉蕙／有什麼新進展嗎？Rosa？（下）

我們倆相互安慰取暖，決定讓U的事就讓她自己去傷腦筋解決。我們都不是無情的人，只是不想在已經退休的情況下，還得肩負一些額外的重任。此事在我們的人生中彷彿變成另一場疫情，一則充滿爆發力的傳奇。

我驀地回想起U轉寄她寫給校長的邀稿信到群組，裡頭曾說明建立這個網站的目的是可以作為一個載體：1.讓1968-9年度校友查看每位同學畢業後的生活經歷和職業成就；2.讓母校的低年級學生學習如何繼續深造，並在高中畢業後有更好的生活方式和更傑出的職業生涯；3.讓其他年分的校友採取類似的行動。她並標舉她父親的人生信念跟校長表明心跡，說：「『我空手而來，空手而去，我問心無愧，我做了我必需做的事情。』這是我父親常說的。他是醫生，醫學博士，理學博士，醫學教授。我從他的人生歷史學到在每一天結束之時，問我自己：我今天為以下的人做了什麼貢獻？為自己，為家庭，為社區，為國家，為人類？」

我彷彿有些明白了。U真正想做的除了為母校留下歷史紀錄外，也許就是傳統所謂的「光耀門楣」。遠在瑞士的U轉戰海外生物科技的頂尖圈地，最終記掛著的還是能讓對她期許甚深的父親揚眉吐氣。歐洲的認可當然是驕傲，但無論雙親過世多久。來自故鄉的榮耀更是最貼心的回饋。我想起母親過世後沒多久，我榮獲台中文學貢獻獎，台中公車上黏貼著我大幅照片的看板，跟著公車在台中的台灣大道上四處穿梭。我不小心在某個街角與它邂逅，一時失神，眼淚竟然汩汩落下，心裡想的是：「啊！多麼希望我那喜歡吹牛的爸爸和對我期許甚深的媽媽能親眼看見這分虛榮！」

可以想像，U一路就是秉持著如此孜孜矻矻的態度應世。我不禁又聯想起L信裡提到的事。L曾寄了兩張2008年大夥兒在同學家的合照到群組，U先是來信問照片中每一位同學的大名，繼而將相片裡每張頭像截圖列表，再附上她猜測的姓名請L確認；之後，她又問有些在相片裡而不在L寄信電郵名單上的那些人電郵地址；L回說有些人從不用電郵，有些人原本用服務機構的公用電郵，退休後電郵就失效了。U鍥而不捨，又問這些人的聯絡地址……我彷彿看到U埋首案頭，兢兢業業從事這樁她認為的「為人類做了什麼貢獻？」的人生大事，所以不停地在群組裡跟大家宣示「我們希望利用這份集體檔為母校成立110周年做出貢獻。非常感謝您的反饋和貢獻。」想到這裡，我不禁尷尬起來，文學人疫中的一念之仁，浪漫得逾越了邊際，沒料到遇到實心的醫學研究者，拿它當作淑世的志業，我真是太魯莽了。

二月中，竟然見到了得獎的W捎到群組的肯定：「親愛的U，收到您的消息真是太驚喜了！感謝您的奉獻精神，承擔了如此有價值的工作，以至於我們的高中同學會再次聯繫。你有我們提供資料的截止日期嗎？祝你有美好豐富的新年！  W」

U根本對我再三的婉拒置若罔聞，仍舊若無其事地又把這個問題丟給我：「嗨！Rosa，提交這本電子書的章節頁面的截止日期是什麼時候？3個月？還是更長？」

「嗨！Rosa……」「嗨！Rosa……」「嗨！Rosa……」U的聲聲呼喚從冷冽的寒冬直達次年華麗繽紛的春末。我除了羞愧外，還神奇地感覺自己彷彿真的逐漸從Rose變成Rosa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