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蒼多／他在另一個世界等她的信

我們知道，俄國作家契訶夫和心靈好友俄國畫家列維坦個性不同，列維坦在婚姻道路上橫衝直撞，契訶夫則總是在逃避婚姻，在書信和談話中以冷淡、甚至殘酷的語調談到婚姻。例如，他在1895年給朋友的信中說，「好吧，我會結婚……但我的條件是：……她必須住在莫斯科，我則住在鄉下……我答應成為好丈夫，但請為我找到一種妻子，像月亮一樣，不會每天出現在我的天空。」

所以，四十一歲的契訶夫與小他八歲的女演員歐爾佳結婚時，讓他的很多朋友跌破了眼鏡。

契訶夫初遇歐爾佳，是1898年彩排他的戲劇《海鷗》時。見面後不久，患末期肺病的契訶夫前往雅爾達養病，帶著對歐爾佳的聲音、她的高貴和溫暖的回憶同去。他告訴一個朋友說，如果他繼續待在莫斯科，就會墜入情網，不改調侃的語氣。但歐爾佳發現契訶夫的魅力無法抗拒。兩人開始魚雁往返。

關於歐爾佳的外表，我看到後人兩種截然不同的描述，一是「嬌小而活潑」，一是「高挑而優雅」。歐爾佳如果知道後世的人對她的描述如此分歧，想必會啼笑皆非吧。不過關於她的外表，有一點倒是很確定的：她努力要在演藝世界出人頭地，表現得很有精力，也表現出一種近乎無情的決毅模樣，讓契訶夫為之心動，儘管她並不是他的情人中最美麗和迷人的。

兩人的書信往返，最初透露揶揄和玩笑的意味，後來演變成愛意的表達，當然也有遺憾，遺憾他們彼此住得那麼遠。1899年盛春時節，契訶夫邀請歐爾佳到他的母親位於鄉下的家。歐爾佳很快樂地回憶說，「我們有三天的時間內心充滿了期望的感覺，充滿樂與陽光。」整個夏天他們都在寫信，契訶夫信的開頭總是這樣的：「向我的生命的最後一頁，以及俄國偉大的女演員致意。」所謂的「我的生命的最後一頁」當然是指契訶夫肺病在身，自知自己不久於人世。

他們的關係在八月有了決定性的改變。本來跟家人的朋友待在雅爾達的歐爾佳跟契訶夫回到莫斯科，有部分的旅途是坐馬車穿過美麗的科科茲山谷，他們在那兒有了一種默契。契訶夫以後寫信給歐爾佳說，他很少走進他的美麗的雅爾達花園，都坐在室內想著她，回憶他們一起經歷的旅程。他寫道，「我熱情地壓著妳的手，吻它。要健康、歡忻、快樂……不要忘記我這個退休的作家——忠於妳的仰慕者。契訶夫。」但那個夏天契訶夫卻遲遲沒有求婚，歐爾佳向全心照顧哥哥的妹妹瑪霞抱怨，契訶夫寫信為自己辯護：「如果我們現在沒有生活在一起，那不是我的錯或妳的錯，錯在於把細菌移植在我身上的魔鬼，和妳對於藝術的愛。」

1900年，契訶夫從雅爾達回來，直奔莫斯科，帶來一齣他新寫成的戲，寫信給歐爾佳說，「我在《三姊妹》一劇中為妳設想了一個多麼棒的角色。妳給我十盧布，妳就可以演它，否則我會給另一個女演員。」

他們終於在1901年祕密而快樂地結婚，1902年契訶夫還寫了一封信給歐爾佳說，「我們共同犯了一個錯誤，我們結婚太遲了。」

1904年，契訶夫的病惡化後去世，歐爾佳就待在他身旁，她描述他「睡得很安詳，就像一個孩子，」並且安慰自己說，「那兒只有美、平和與死的莊嚴。」

契訶夫去世後，歐爾佳繼續寫信給他：「終於我能寫信給你……當我寫的時候，我感覺你活著，在什麼地方等著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