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富澧／櫻花樹下那片海洋

那天在山間的櫻花樹下偶遇，聽他說起遠方海上經歷的奇遇，手中的一小杯茶湯竟浮現了點點的星光。

那個中年漢子，臉上有著歲月的痕跡，也帶著海上經歷的滄桑。他坐在我的位子上，滔滔不絕地跟另一個中年男子說著。當我們的船開過去的時候，整片海水都亮了起來，一顆顆的珊瑚卵像星星一樣發光，整片海面就像星空一樣燦爛，那景象太迷人了！他說。趁著夜色，從安平港出發，前往澎湖無人島海釣的航程，心中滿滿的期待都是漁獲，那片發光的海域是很少有人可以遇到的意外驚喜。

那片闃黑無涯的海面上，沒有天地，沒有島嶼和燈塔，只有航行再航行。那是珊瑚產卵的季節，白天水族太多，珊瑚產卵會被全部吞噬，珊瑚等到太陽下山，黑夜降臨，所有的水族都在海域沉睡之後，才開始產卵，以億萬計的卵從珊瑚蟲體內釋放出來，漂浮在海水中，形成一大片的卵海。當海釣船開過去時，燈光把一顆顆透明的珊瑚卵照得發亮，彷彿自身就是一個發光體一般，看起來就像一片向遠方延伸的繁星燦爛的星空，讓人震撼又感動。沒有人會像我們在這個時間過這片海域的，也沒有人會看見這樣的美景。他帶著幾分驕傲地說。

一艘船載著三十幾個釣客，過了那片珊瑚產卵的海域，漸漸接近分布澎湖列島海面的無人島，甚至只是一座小小的礁石，每一個點放下五六個人，直到所有人都放下去了，約好了時間，海釣船才離開海面到就近的漁港停泊。他說，無人島或礁石是沒有碼頭設施任船停靠的，只能依靠海浪拍岸的節奏，當浪將船推向岸邊的時候，算準了時間往上跳，機會稍縱即逝，所以鬧出了不少笑話。

有一個手腳比較不靈活的釣友，那時別的釣友都已跳上岸了，最後只剩下他一個，試了幾次都沒辦法登岸，船長無奈地跟他說：「我說一二三跳，你就跳！一二三跳！」那人便複誦：「一二三跳！」這一耽擱，時機已經錯過，船長無奈地再等下一波浪湧上來，疾呼：「一二三跳！」那人又複誦：「一二三跳！」當然又錯過了。船長直搖頭，卻也沒辦法，最後一次，那人終於跳上了礁石，只是半個身子都落在海裡，早上岸的釣友們七手八腳把他拖上岸，滿臉和手腳都已經磨破，血跡斑斑，狼狽不堪。船長說：「我還是載你回岸上治療吧！」那人卻說：「給我一包衛生紙擦擦就好了，我要釣魚！」這是釣客的執著啊！

垂釣的海面水天茫茫，夜色黑不見底，有的礁石只在退潮時才露出來，所以必須在漲潮之前上船回航，否則就會有危險。他說，有一次，已經到了約定的時間，大家都釣到滿滿一冰桶的魚，收拾好釣具，只等著船長開船過來接他們，左等右等，船就是不來，眼看著海水已經淹上來了，為了保命，大家只好把冰桶裡的魚全部掏出來丟掉，大家抱著空冰桶當浮球，在波浪裡漂盪。眼看著海水已經漲到了胸口，正當絕望之際，那艘船卻適時地出現了，一上了船，大夥兒紛紛質問船長怎麼遲到了？船長這才不好意思地說：「不好意思，喝醉了！」讓釣客們一陣無言。

中年人端起白色的茶杯，裡頭褐色的清澈茶湯還飄逸著縷縷清香，站起來，走到另一棵櫻花樹下，繼續他的話題。

在遼闊的海上收人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等到個個島礁都繞過了，人都上船了，還必須集中報數，核對人數，去定無誤才算了結。有一次，大家一二三四……報著數，原本三十個人出海，報數到二十九就停了，最後有一個人不見了，大家開始緊張了，有人說：「我有看到他上船啊！」另外一個說：「我看到他到船尾去尿尿了！」最後確認，那人到船尾小便，在船身搖晃中不幸落海消失了！從此以後，船上便規定，尿尿一定要到船頭。「你知道那船往前開，那尿一尿出來，馬上就噴到臉上，哈哈哈！」說到這裡，他忍不住開懷大笑。看著他手上那杯不斷晃動的茶湯，讓我有了一絲聯想，我也笑了！

數千株的櫻花正在綻放，有這麼一片海洋參雜其中，平添了幾許韻味和笑聲。他說，他還有許多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