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輝誠／台式小攤

這日上午、下午，和晚上各開了一個會，回到住處已深夜十一點多了。想到應該盡責巡一下永康街，不然就太可惜了暫住永康街之良緣。

十一點多的永康街，早已冷冷清清的了。

尋常商家約莫十點上下陸續打烊，只有幾家店還會營業，如Yaboo（鴨埠）咖啡店，我前幾天晚上，一個人刻意地毯式在永康街散步，每一個巷弄都不放過，S型來回穿梭走繞，從新生南路這頭，挑一條巷子直走到金山南路，再往隔條巷子又走回新生南路，往復循環，這看看，那探探，從六點多吃了小田原日式料理（此家鰻魚飯，肉鮮，皮脂豐厚，甚佳。然我們全家吃過東京成田老街新鮮鰻魚飯，小田原自只能是甚佳而已，畢竟曾經滄海難為水），一路就走到晚上十點多。

十點多，永康公園自然是冷清寂寥了，我想找個地方寫作，走進「鴨埠」，咦？滿屋子都是人，只剩吧台角落最後一個位子可坐，彷彿夜貓族都聚攏此間，我十二點時離開，還有兩桌，一男，一女，忘情對著筆電敲敲打打。

扯遠了。言歸正傳。

永康居，大不易。

永康街，可是台北市蛋黃區的正中心，要在此間開店，自然需要好幾把刷子，能擺小攤營生，也甚不容易。

永康街有幾攤台式小攤，甚有意思。

先說我前一夜，晚上十一點，竟還開店的這一家：芋頭大王。

店稱大王，底氣必然豐沛，這家店原是一小攤，窩在名店芒果冰後的角落間，占地只兩坪大，我每次到永康街都會想吃一碗芋頭紅豆冰（冬天可以吃熱的，但他的冰芋頭才是絕品），我阿母也愛吃，張小嚕不愛吃芋頭，所以就和芋頭大王絕緣。

昨天我問老闆娘：「芋頭怎麼會做得這麼好吃？我已經吃了十幾年了。」老闆娘答得巧妙：「芋頭要好吃，要用愛去煮！」傳統冰式微，要做到這樣用心，甚至用愛去熬煮，確實不易。芋頭大王的芋頭，層層疊疊排在一鐵盤上，彷彿我小時候吃的芋頭冰放大版，外層綿滑、內心鬆軟，真教人垂涎。

芒果冰全盛時期，芋頭大王竟也憑感覺閉門造車推出芒果冰、草莓冰以迎合潮流，用優惠價來吸引不想排隊等候的觀光客。我吃過，怎麼樣？只能說，東施效顰，貽笑大方。後來海水退了，誰沒穿褲子，放眼即知，但有什麼關係，芒果輸人，還有芋頭可以稱王。

第二攤是「志明紅麵線」。

專售大腸麵線和甜不辣關東煮，老闆胖胖的，操著大勺，撈麵線、隔斷麵線，再用大剪刀把整條大腸頭利索切塊，這家麵線軟爛，大腸也軟爛，對我阿母是最佳美物，因為一般大腸，不是太硬就是太Q，牙齒不好的老人，無福消受，所以還能有志明大腸可享用，其幸福可想而知。

第三攤是無名花枝羹。

掌店是母子檔，兒子大約四十上下，媽媽約六七十歲，我看這種組合，心裡總湧起無限感動，尤其我阿母過世兩年，更能夠體會母子共處時光之珍貴、之美好、之幸福。攤內盤碗擺置一絲不苟，桌案、攤面拭淨到發亮，什麼都整理得乾乾淨淨、有條不紊，小攤就鑲在錦華公園角落。他的肉羹、花枝羹，有台南風，羹湯清澈見底，肉、花枝甚是彈牙，魚漿也講究，採鯊魚肉，我阿母愛吃米粉配肉羹，我愛它的筒仔米糕，妻和張小嚕則愛花枝羹。（此攤與永康公園名店「府城台南美食」固有相當差距，但名店絕無此攤之風景，可以拉把鐵凳，偎靠鐵桌上看車流、看人潮、看母子協力之人間美景。）

第四攤是新攤：白水豆花。

這是新攤食，我印象中以前沒有，或是我沒留心。店就寄人籬下，真是寄人籬下，寄託在一家名為聚落的餐廳之屋簷下。（此店前身為高檔素食店「回流」，今亦物換星移矣。）

豆花只兩種，我前天先吃了其一，桃膠豆花。桃膠是什麼？桃樹幹自然沁出的汁液，新光三越那家我們全家常去的香港甜點店「佳佳甜品」，就有桃膠，妻和張小嚕特愛。台灣豆花絕少加桃膠，可見乃創意做法。此家豆花嫩嫩滑滑，如美人玉肌，撒上桃膠、碎花生粒，注入糖漿，味道卓爾不群。

最妙的是，攤旁座位少，排隊人又多，竟可自持碗至公園任一角落享用，最富野餐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