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旅行‧徵文佳作】蔡芷芸／我；我；我（上）

💻搭配創作類型｜時空、穿越
💻劇情主要角色｜陳富來、李莉婷、查斯特、莉莉絲
💻編輯金句｜行兇過程的記憶好破碎，依稀記得李莉婷在看見我又返回時那張假笑的臉，多美啊，美得像藝術品，我揮手砍下第一刀，從她的左邊額頭至右邊下巴，將她角度完美的鼻樑破壞殆盡。

文／蔡芷芸

好累，真的好累。我的兩隻腳都起了水泡，小腿又腫又痠，胸腔更像個被壓爛的幫浦一樣無法正常吸吐氣，但是我不能停下來，後面有人正緊鑼密鼓地追捕我。這是我第一次離他這麼近，因為我不小心在廢棄的木屋裡睡著了，等我發現他在附近時只能死命地狂奔，要是被他逮住我的人生就徹底玩完了。

「陳富來！你……你這個該死的殺人兇手！」

在我身後像條瘋狗一樣吼叫的是名警察，叫做李天強，他已經追查我兩個多月了，始終被我僥倖地逃掉。沒辦法，誰叫他碰上的是一名熱愛野外宿營的殺人犯？這片森林根本熟得跟我家沒兩樣，哪裡有洞穴可躲、哪裡有水源、哪裡有小徑能讓我潛入近郊的住宅區偷東西，我都一清二楚。但這次李天強竟然查到了這兒來，著實讓我挺佩服他那股緝捕我歸案的強烈執念，那倒不是因為他是名盡忠職守的好警察，而是我殺的人是他的女兒。

李莉婷，我的愛人，同時是個賤人，回報我的愛的方式竟然是讓我看見她和別的男人赤裸地在我買的床上互擁，他們急忙互搶棉被裹住自己的滑稽畫面令我至今難忘，每每想起來總是伴隨著胃痛和想再三回味的矛盾感受。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相信我，我是愛你的！」當時李莉婷一邊慌亂地動作一邊對我喊的話有如一枚炸彈，炸毀了我最後一座理智堡壘。

「那是怎樣呢，寶貝？妳和他只是在玩裸體摔角？或其實他是gay，你們是姊妹淘在床上談心，因為天氣太熱了才把衣服脫掉？」

「親──」

「妳他媽閉嘴！」他們同時驚懼地直瞅著失控的我，「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因為出差提早結束就趕回來，我應該在外面等，等真正的回家時間到了再進屋的。」我又迅速切換成溫柔語調，說完話便離開屋子，接下來的事情我大部份都不記得了，等我回過神來，原本的景象全變了樣──李莉婷和男人倒臥在床上，兩人的身軀都佈滿了皮開肉綻的砍傷，空氣裡瀰漫著濃濃的鐵銹味。

啊……原來身處命案現場的感覺就是這樣的嗎……熱愛犯罪刑偵劇的我第一秒冒出的想法是喜悅，而後才覺察到事態的嚴重性。我回復意識時手中還握著刀，為什麼會有這把刀？喔想起來了，我離開屋子跑去樓下的五金行買的，不知道我匆匆丟了張大鈔快速買刀的行為有沒有引起老闆的疑心，但我才管不了那麼多，當下我只想殺了他們。

行兇過程的記憶好破碎，依稀記得李莉婷在看見我又返回時那張假笑的臉，多美啊，美得像藝術品，我揮手砍下第一刀，從她的左邊額頭至右邊下巴，將她角度完美的鼻樑破壞殆盡。不，不對，我第一個砍的是那個男人，然後李莉婷還來不及把第一聲尖叫叫完，我就也朝她砍過去，一刀又一刀，砍在兩個賤人骯髒的身體上。裸體，他們居然還沒穿衣服？我離屋那段時間他們還繼續親熱嗎？去死，全都去死！

等我再次能理性思考時，我已身在森林成了亡命之徒。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有天竟會落得這般下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逃多久，可是我沒有勇氣面對死亡，對，我是個懦夫，有膽殺人卻沒膽承擔後果，就是這樣沒用的我才會浪費多年被李莉婷吃得死死，如果能重來，我絕對會在第一次發現她和別人的曖昧訊息時就果斷離開。

我回頭瞟了一眼，李天強仍像隻飢餓的獵豹窮追不捨，看向前方，該死！我居然在胡思亂想中搞錯了方向，只好先在山崖邊一塊平地停下來。

「陳……來！你……」李天強和我一樣激烈地喘著氣，無法說出完整語句，但他舉槍的那隻手始終沒有鬆懈，「到、到此為止了。」

我面向李天強，緩慢地做出投降姿態，「爸……其實我真的很愛莉婷……」

「你不配提──」

我倏地撲向他的瞬間他扣下扳機，射偏了，我們扭打成一團彷彿上輩子就糾結成塊的毛線。但李天強終究是條老薑，多年的警察可不是幹假的，他逮到空檔往我肚子猛踹，這一腳不只把我踹離開他，甚至把我踹下了崖。就在我即將墜入生命盡頭的時候，我看見了迎面而來的空氣中有一塊奇怪的、像電流般顫動的透明區域，它將我吸進一條又長又黑的隧道，我仍然急速下墜。不停墜落又墜落，我以為會撞上堅硬的終點，但沒有，我被一股強大無形的力量甩了出去、失去意識……

一陣劇烈頭痛將我從昏迷中喚醒，睜開眼睛，映入視線的是一片綠油油的草地，我應該還在森林的山區裡吧？環顧四周，這片被樹群環繞的草原和我印象中的森林不太一樣，我不記得帕瑪森林哪裡有湖，而我正看著一座閃著奶綠色波光、氛圍詭譎的湖泊。我吃力地起身，憑著多年與森林相處的經驗順利找到了對外路徑並進入近郊住宅區，然而眼前的景象卻使我呆若木雞、訝異不已。

這一區的房屋全和我看過的樣子大相逕庭。一棟棟半圓形的建築物櫛比鱗次地排列著，外觀鋪滿有如鏡子般的玻璃面板，卻完全不見一扇窗或門；幾棟屋子旁都停了一輛看起來像車的東西，擁有完美的流線卻一個輪子都沒有。接下來的畫面更加令我詫異──有人駛著那台奇怪的車「從天而降」。

車子在草皮上停穩後車頂便掀開了，一名穿著紅色連身裝的女人從車裡走出來，她的頭髮像霜淇淋似的往上捲，臉上掛著一付看似霧感的眼鏡。我不禁懷疑自己要不是腦袋摔壞了就是根本沒醒來，一直處在幻覺或夢裡，但不管真實或虛幻，我總得替自己解困而非原地不動。求生本能驅使我快步走向那名女人。

「嗨，可以打擾妳一下嗎？」我禮貌地詢問。

女人轉向我，她敲了敲鏡架，鏡片居然透明了，「哈啦姆！有什麼事嗎？」她說。哈啦姆？什麼意思？

我清了清喉嚨、冷靜地說：「是這樣的，我是一名登山愛好者，卻不幸發生了點意外，我想我可能撞傷腦袋而短暫失憶了。妳可以先告訴我這裡是哪裡嗎？」

「噢！」女人驚呼的同時快速地打量了我，「不如……你先跟我進屋喝杯東西吧？然後我再替你聯絡附近的救助單位或是你的親友。」她笑瞇瞇地說。

「那太好了。」我欣然答應。

女人抬起右手貼在屋子的某塊面板上，面板隨即描繪出她手掌的形狀並在她收回手後留下綠色掌印，接著那一整塊長形面板便往旁邊一滑，成為一扇敞開的門。

「請進。」女人轉頭笑道，我立刻將吃驚的表情換成微笑。我跟著她進屋，屋內的裝潢和擺設讓我恍若置身科幻電影裡。我們一踏入室內，包圍房子的面板立刻變得通透而使陽光照射進來。外面的人應該看不見裡面，因為我剛才站在路旁並未看見任何一棟房子的內部。

「午安，萊德夫人。今天的購物還愉快嗎？」不知道哪裡傳來的男聲使我嚇了一跳，但我必須保持鎮定。

「非常好。替我放音樂並準備兩杯果汁好嗎？我們有客人呢。」萊德夫人一邊放置手中的東西一邊對著空氣說話。

音樂馬上在屋子裡響起。萊德夫人示意我在一張高腳椅上坐下，兩個裝著紫色果汁的玻璃杯從面前的弧線桌檯中自動升起，「請享用。」她在我對面坐下，「你還需要我告訴你什麼資訊呢？」

我低頭吸著過度濃稠的不知名果汁，是從未嚐過的味道。「首先，請妳不要認為我是瘋子，然後告訴我這裡是哪裡以及今天的日期。」

「噢，沒問題。」萊德夫人和藹笑道，「這裡是薄荷糖區，今天是莓莓‧黑珈利女王登基的第九百八十二個粉色日。」

我完全聽不懂因此無言以對，她剛剛是對我說了外星語嗎？

「你好像很驚訝？」萊德夫人皺眉問道。

「不……」我扶著額頭，似乎有道裂痕正從太陽穴朝後腦杓飛速擴張。「我可以去洗手間嗎？」

當然可以。」她替我指了指位置。

我站在洗手台前捧著大把大把的水往臉上潑，抬起頭直視鏡中的臉，隱約想起在湖泊旁醒來之前的事──墜落。我落入一片如電流般顫動的空氣中、經過一條漆黑的長隧道，然後被一股力量甩出去而不省人事，醒來之後的世界便成了這副光景。

「你還好嗎？」萊德夫人在外頭喊道。

我回到客廳，笑著說：「一切都很好。」

「那就好，我還擔心你會不會有什麼內傷呢。」

我故作平常地隨口問：「這附近有一座森林，是帕瑪森林吧？」。

「是啊！那裡的風景很美呢。」

真奇怪，帕瑪森林什麼時候多出了一片湖，樹甚至還長高了？

「妳能不能再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呢？」

「送我去市中心。」

「我正好要去辦點事，一起走吧。不過，」萊德夫人的嘴角略收緊，「你確定你一個人可以嗎？還沒想起任何親友的聯繫方式嗎？」

「我想我獨來獨往慣了，沒問題的。」我堅決地說。

出發之前萊德夫人拿了一件亮綠色的連身衣讓我更換，雖然她對我身上原來的服裝露出懷疑神色卻沒有過問太多，我當然也就禮貌地不去問她給我的這件明顯是男性尺寸的衣服是誰的。

萊德夫人駕駛「浮力車」帶我「飛」到了市中心，她向我介紹這區的名稱是「草莓棉花糖區」，她還與有榮焉地告訴我草莓棉花糖是女王最喜歡的甜點，和她一樣。一駛進市區，城市給人的刻板印象便立即鮮明起來。薄荷糖區是擁有雅致氣息的寧靜郊區、是有錢人居住的高級社區，而草莓棉花糖區則是個活潑的大融爐，充斥著各式各樣的人，熱鬧繁榮卻也混亂。

一臺臺浮力車交錯穿梭於空中，放眼望去，城市裡所有建築物皆超過一百層，每一層都有能讓浮力車直接停靠的車道。其中幾棟大樓的某幾層有鮮豔的霓虹招牌閃爍著奪目光彩，應該是商店街。萊德夫人將我送到高速巴士搭乘處，並在我下車之前塞給我一袋「甜甜幣」。

「真的很謝謝妳，萊德夫人。」我向她點頭致謝。

「很高興認識你，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呢。」她笑道。

「我叫……」我瞥到車窗外一塊招牌，「富來‧史芬爾」我說。感謝「多多‧史芬爾草莓鹹派專賣店」給了我靈感。但草莓鹹派？什麼怪口味？

「你長得很像我過世的丈夫。」她忽地說道。

「真是榮幸，但希望這場偶然的相遇沒令妳不舒服。」原來是因為我長得像她的亡夫，她對我的戒心才異常的低。

「不，不。我很開心。」萊德夫人暖暖笑道。我再次向她道謝然後下車離去。

位於大樓一百七十八層的巴士站擠滿了人。我站在人群中，突然感到不知所措，我要去哪裡？儘管我是為了得到更多線索而決定來到市中心，但這座城市卻和我記憶中的任何一個造訪過的地方完全不同。飛天浮力車、隨便就超過百層的大樓、人人身上成套的連身裝、奇怪的貨幣和古怪的區域名稱……地球上根本沒有這樣的國家。對沒錯，就是這樣，這裡根本不是地球吧？要命，我肯定精神失常了，不然就是還在夢裡醒不過來，此刻現實中的我該不會是個被困在病床上動彈不得的重度昏迷患者吧？

倏地，人群中一個身影攫住了我的注意。那名女子身穿紫色的立領上衣和一件短到幾乎要露出屁股的紫色亮面短褲，搭配一雙銀色長靴，以及那張乍看之下與我初戀女友張婉靜一模一樣的臉。

我跟在她身後，沒想到她卻霍然轉向我，「查查！你怎麼在這裡？你這個宅男難得會出門耶。」她朝我高聲說道。

「呃……我……」查查？她為什麼這樣叫我？我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該說什麼。

「欸，難得逮到你，我可不能放過這個機會。跟我一起去希洛家吧。」不等我回答她便拽著我的手臂往月臺拖。「你的『一鏡通』呢？」她從包包裡掏出一付和萊德夫人一樣的眼鏡。

「噢，我忘記帶出門了。」我假裝不在乎地聳聳肩。

「那你是怎麼到這來的？真是的！我幫你租一個吧。」她逕自跑向牆邊一臺機器，不出十秒便折返，「拿去，我順便儲了一些甜甜幣，記得還啊。」

將一鏡通戴上後我眼前便立即投射出文字和圖案，「歡迎使用一鏡通！我將是您日常生活中最好的幫手！」這行文字閃了幾下後消失，接著顯示出來的是城市地圖。

「車來了，走吧。」她說。

我們和其他乘客紛紛走向乘車處，一一通過能感應一鏡通的金屬門、進入銀白色的橢圓形車廂。

我和她並肩而坐，餘光瞄到她右手臂上那塊和張婉靜相同的粉紅色胎記……我真的精神錯亂了嗎？在這個像卡通般的奇異世界裡遇到初戀情人？如果是夢，一切感受未免太過真實了。

「你今天怎麼怪里怪氣的啊？」她問。

「我有點不舒服。」我假裝虛弱地吐了口氣。「這要怎麼關掉？」一鏡通正在我眼前顯示著可透視的巴士路線圖，有點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