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旅行‧徵文首獎】彌光／被遺忘的未來（下）

前情提要：

彌光／被遺忘的未來（上）

彌光／被遺忘的未來（中）

文／彌光

隔天，埃比索奔跑著去哈比卡的屋子時，發現她躺在床上，全身已經僵硬多時她的雙手交握放在腹部，手心攢著錢袋，錢袋裡是一些10元與50元的硬幣。

沒有人會去竊取那個錢袋，那是哈比卡留給薩米亞區人民的錢。當葬禮結束，扣去花費的費用，剩下的錢會用來舉辦一場宴會。這筆錢會用來購買雞肉、蔬菜、香蕉、牛奶、香料與玉米粉，玉米粉會做成烤餅，豬肉與蔬菜會做成一道燉菜，香料與牛奶會調成溫熱的香料牛奶，香蕉則是飯後水果。結束白天的工作後，夜晚，會有人點燃篝火，邀請薩米亞區所有人一同來吃喝歌舞。他們慶祝哈比卡的離開，並感謝她曾留下的一切。

埃比索喝著溫熱的香料牛奶，忽然想起尚在地下堡壘的傑克。

對了，他答應今天中午去看他的，但哈比卡的喪禮讓整個區的人都動員起來，他也去幫忙，就把傑克忘了。

他盛了一些燉菜和烤餅，避著人群前往地下堡壘。當他走到堡壘附近，天已完全黑了，他只能憑著記憶摸索進入。走到存放時光機器的房間，那裡，傑克點了一盞蠟燭。經過他的清理，時光機器的全貌完全展露出來，那裡有一個方型的石頭，一個柱子，旁邊還有一些盒子、箱子與細長的線。

傑克坐在房間裏頭，聽見腳步聲，他轉過身來，一雙眼通紅且充滿血絲。

他不眠不休清理了十多個小時，早上除了一些薄餅，今天中午過後，他一點食物都沒吃。

埃比索將食物遞給飢餓的傑克，他囫圇吃了起來，什麼也沒問，他對食物的來源向來不在意。

埃比索問道：「傑克，一切都順利嗎？」

傑克塞了滿滿一口豬肉燉菜，但他著急地吞了下去，開口說道：「非常順利，我甚至發現防輻箱裡有幾克鈾礦——那是我放進去的，我居然忘了！」

埃比索想要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提不起勁來，哈比卡的葬禮讓他內心蒙上了一層陰霾，他沉默了。

傑克繼續吞嚥，直到所有食物都被吃光為止。他迫不及待地跳起身來，然後踉蹌了一下，扶著牆才站穩身子。

「我太累了。」傑克說道。

埃比索試著從鼻子裡發出一些聲音來，嗯了一聲。

「你準備好看我的時光機器了嗎？埃比索？」傑克躍躍欲試。

「今天是哈比卡婆婆的葬禮，我想回去篝火那兒。」埃比索悶聲道。

「什麼？」傑克很詫異，埃比索的回答出乎他意料之外，此時他才注意到埃比索面色不快。「誰是哈比卡婆婆？」他詢問道。

「哈比卡婆婆就是湯婆婆。」埃比索說。

「誰是湯婆婆？」傑克又問，換來的是埃比索不善的眼神。

「在市場裡賣雜燴湯的老婆婆，大家都稱呼她湯婆婆，而她的名字是哈比卡。」埃比索一個字一個字的道。他不能諒解，傑克吃哈比卡婆婆的雜燴湯將近半年多，也許更久，而他竟然對哈比卡婆婆一點印象也沒有。

傑克用力將前額的頭髮往後一撥，那裡有汗濕的髮際。埃比索為了這樣的事而用看仇人般的眼神看他，而他已經勞累了一整天。

「好了，現在我知道誰是哈比卡了！你要回去篝火那兒，那就去吧！」他大吼道。

埃比索站起身子，有些話他必須要說。

「我當然要回去，那裡有許多燉菜，玉米烤餅，還有香蕉和香料牛奶。」他忍著不大吼出聲，即便傑克已經先這麼做了，他道：「我會記得她的名字，記得她的雜燴湯，記得她的餽贈，以及她奉獻的晚餐！」

「沒錯，她的餐點很美味——該死的美味！埃比索，我累了一整天，不是為了跟你談論這些食物！」傑克粗聲粗氣地道，憤怒使他滿臉通紅。「我告訴你，我根本不在乎哈比卡是誰！你沒有資格譴責我！我——」

砰！埃比索一拳將傑克打倒在地。這是忘恩負義的人應得的。

「就算有了時光機器又如何？你也不會帶來什麼改變！」埃比索將不斷流出的淚水用手肘揮去。「我，哈比卡，薩米亞區所有的人，你都會遺忘的！因為你根本不曾去記住！」

傑克滿臉鼻血，爬起身來，他看向顫抖的埃比索，揪住他的衣領，毫不留情揍下一拳。

他吼道：「埃比索，別把救世主的責任強加在我身上！我來到了不屬於我的世代，我沒有義務記住所有人，也沒有義務拯救他們！」

埃比索流了鼻血，但他雙目仍然炯炯燃燒著憤怒，他大吼道：「但你不應該忘記照顧過你的人！就像我，還有許多其他人一樣！你不應該忘記！」

這些也許才是他真正想說的話。不是為了薩米亞區的人，不是為了哈比卡，也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為了不被遺忘與遺棄。

傑克腦門上的青筋因為埃比索的話而憤怒地跳動著，他試圖在埃比索臉上尋找可以再打他一拳的理由，那可以是一個不屑的眼神，或是一個仇恨的目光，甚至是挑起的嘴角——但他找不到，因為他看見的只有埃比索眼底的悲傷。

他放開埃比索，沉聲說道：「埃比索，我只是想要回到我的時代。」

埃比索退開幾步，沉默著別過頭。

傑克又道：「但是，就像你說的，至少我不應該忘記照顧過我的人。我很抱歉。」

埃比索斜斜望了傑克一眼，這給了傑克一些安慰，他繼續道：「埃比索，我很抱歉，我是個令人討厭的老頭。」

埃比索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你並不是個令人討厭的老頭，你只是有些兒封閉。」他轉頭，正眼面對傑克。

傑克道：「你說的對，我是有些封閉，所以我的妻兒都離我而去。」

「你是指『過去的生活』。」埃比索問，見傑克點頭，又道：「這是你說過的故事中聽起來最真實的一個。」

傑克苦笑，他的所有故事都是真實經歷，只是這件事最貼近他罷了。

相比之下，「現在」對他來說才是最不真實的。

他道：「埃比索，在我經歷過的所有事中，我們的相遇是最不真實也最不可思議的。」

埃比索挑眉，他不能理解傑克所說的，他只有18歲，此刻對他來說無比真實。

現在，他的鼻子才是他最大的麻煩。雖然不再流血，但平靜下來後，失去憤怒麻醉的鼻子正在劇烈的抗議。

「但我們確實相遇了。」埃比索說，又問：「難道傑克你不覺得鼻子痛嗎？」

傑克沉默，他的鼻子確實很痛，而且疼痛十分真實。

他回答：「痛，而且我的血還沒止住。」

埃比索說：「我們去上點藥吧。」

兩人離開了地下堡壘，去到埃比索家中包紮。在埃比索家包紮完後，他們去了哈比卡的晚宴。在晚宴上，他們敞開心胸交談，篝火映著他們的臉龐，一個年輕而削瘦，一個年長而憔悴，但他們的雙眼卻閃著光芒。

晚宴如煙火綻放般的美好。三天後，在傑克的請求下，埃比索用黃沙將傑克與地下堡壘掩埋住。

深夜，一道強光照亮了夜空，傑克回到了屬於他的時空。

十年後，由輕度汙染區領導人帕費特交給埃比索的一封信：

埃比索，我是傑克，你的朋友。

我一直在想可以留下什麼，如同哈比卡那樣，使你不遺忘我。

我不斷思考，什麼東西可以跨越漫長的時間與惡劣的環境而不敗壞，又能對你有實質幫助呢？我想過：食物、衣服、日常用品、書本、豪華汽車、房屋設備、電子產品、玩具(這個是我兒子他老婆建議的)，但這些東西即便放在地下堡壘，一旦停電而使空氣及溫度閥停止運作，全部都會敗壞。

埃比索，我思考了整整一個月！這一個月使我領悟人生的短促與自己的渺小。

這世上唯有不斷更新與蛻變才能保持永遠的不壞。

埃比索，我要給你生機，來自百年前的生機，那就是種子。

我將它放在時光機器隔壁的房間，這個房間乾燥且溫度恆定，裡面保存了八種榖類作物種子，五種塊莖根莖類作物，五種豆類…...你看到一個目錄了吧？都寫在裏頭了。

想好要送給你的東西後，我開始思考這些東西要如何送到你手上。

我看了一些科幻電影，它們告訴我：

一， 穿越產生時空錯亂，我離開後你會逐漸淡忘我們之間相處的記憶。

二， 穿越產生時空錯亂，會有新的記憶取代你我相處的記憶，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

三， 穿越產生平行世界，分成我穿越過的未來，與我不曾穿越的未來；前一個可能會產生第一點的狀況，而後一個則與第二點的結果相同。

埃比索，原來被遺忘的是我不是你。但無論如何，我也會盡我最大的努力。

我遺產的一部分，將用來維持地下堡壘的食物與能源的供應；後代若是有核戰爭爆發，可以躲入地下堡壘，直到戰爭停止；戰爭停止後，必須將種子房內的種子取出，用以恢復戰後的生機。

最後，要努力活著，直到找到你，埃比索。

希望未來，你再次記起我。

你的朋友，傑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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