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旅行‧徵文貳獎】陪陪/完美的第十日(上)

眾人按序排成十字,兩手化圓,舌頭抵著上唇,發出如同風呼嘯而過的聲音,瞬間,一旁的電腦屏幕激盪出陣陣漣漪,純白的波型圖綻放開來,彷彿照亮暗空的煙火。(圖/pixabay)
眾人按序排成十字,兩手化圓,舌頭抵著上唇,發出如同風呼嘯而過的聲音,瞬間,一旁的電腦屏幕激盪出陣陣漣漪,純白的波型圖綻放開來,彷彿照亮暗空的煙火。(圖/pixabay)

💻搭配創作類型|

💻劇情主要角色|A16

💻編輯金句|九年前,當父母突然把頭髮剃短,穿著一身白衣白褲,說要加入十時教來拯救弟弟時,我也是這樣看著他們。而就是那一天,我再也不是某人的女兒,從此失去了自己名字。

文/陪陪

第一章

從星期一至星期十,只有今天是特別的。

從工廠宿舍走出,白色廂型車已在那裡等候。除了我之外還有九個人,全都照著順序魚貫而上。畢竟,在這最不缺的就是秩序。

車子在路上開了好一會,漸漸出現建築與行人──猩紅的鐵皮牆、瓜綠色安全帽、亮紫色摩托車、湛藍天空及俗豔的霓虹招牌。萬色雜亂,像被打翻的顏料,狠狠刺痛著雙眼。

「沒事的。」旁邊的姊妹低聲說:「看著前方白色椅子就好。」

我深吸口氣,從紛亂的現實脫身,嘗試配合旁人呼吸──十命同身、十心一體。記錄在新規教義第二章,也是一切之根本,只有我常常忘記這件事。

開車的兄弟雖不發一語,但任何事都看在眼底。不過也無所謂,我們所行所為早就透過純白攝影機傳至上頭,在至高的0面前,一切謊言皆為虛妄。

***

我們一行人走入病房,躺在床上的是我生物學上的弟弟,他浮腫又戴著呼吸器的臉龐,還是一如既往的陌生。

眾人按序排成十字,兩手化圓,舌頭抵著上唇,發出如同風呼嘯而過的聲音,瞬間,一旁的電腦屏幕激盪出陣陣漣漪,純白的波型圖綻放開來,彷彿照亮暗空的煙火。

受到鼓舞,眾人的共鳴聲更大也更賣力,充斥在整個病房,像不知止歇的夏蟬,必須鳴放至最後一刻。

待緊繃的身體浸滿汗水,喉頭只剩無盡的酸楚時,祈福儀式終於結束。所有人無不沉浸在感動中,相互擁抱、落淚,空氣中洋溢著極其平和的況味,只有我悄悄地推開門,走了出去。

可剛步出病房,就聽到護士大喊:「真是夠了!那群人到底想怎樣?這裡可是醫院,要做法回家做就好。」

「對呀,最誇張的是他們還放了一台電腦,說是能顯示患者的腦波情緒,真要那麼厲害,就把昏迷的人喚醒啊!」

「而且除了衣服外,就連頭髮也都一樣長,遠看就像複製人一樣,好恐怖……」

「好了,別說了。」其中一個人看見我,眼神滿是不安,「她也是十時教的人。」

我認得那個眼神。

九年前,當父母突然把頭髮剃短,穿著一身白衣白褲,說要加入十時教來拯救弟弟時,我也是這樣看著他們。

而就是那一天,我再也不是某人的女兒,從此失去了自己名字。

第二章

十,為圓滿至善之數。

拜它所賜,在星期十這天,只要在工廠做到晚上六點就好,也終於從數據機組裝地獄中脫身,獲得一點喘息空間。

剛走進工廠餐廳,就聞到一股味道──某種香甜可口的食物氣息,在竄入鼻尖的同時,也讓人嘴巴充滿唾液。

記得曾在書上看過,料理本身是一連串精密的化學物理反應。想到負責研發菜單的人,只是利用生物學特性,來強制大腦來獲得美味的回饋,就不禁感到一陣惡寒。

我從點餐機那裡領過今晚的食物,不意外,又是純白的粥狀物。

雖然外表不帶任何色彩,但卻彷彿能聞到牛肉燉煮的滋味,混合著淡淡的奶油香氣及胡椒味,像魔法一般,在平凡無奇的外表中注入美食的靈魂。

「就連這碗粥都比我有趣。」我低喃,沒注意有個人影在面前坐下。

「A16姊妹晚安,今天真是圓滿的一天。」

「呃……」我趕緊看了她胸前牌子,「H32姊妹好。」

我記得她。雖然兩年前才加入十時教,卻已經從低微末端的數一爬升至數四,傳聞上面很欣賞她的能力,一路拔擢,說不定哪天就能看到她成為人人稱羨的數十了。

「妳的兄弟還好嗎?」

「嗯,差不多。」

「別擔心。」她嘴角揚起恰到好處的弧度,「萬能的0會賜福給他。」

「謝謝……」我撇下眼,挖了口白粥。

「對了,有姊妹在問,這批數據機卡槽的相合性有變好嗎?如果在運輸中,我們放置的天音掉了,那可是很嚴重的事情。」

「有改善,比上一批好很多。」

「那就好,畢竟要讓無知的眾人接受天音賜福,是很重要的事情。」

「我瞭解,姊妹辛苦了。」

做為,十時被眾人所知的程度,遠不及旗下所生產的商品。無論是光纖纜線、數據機、遙控器、都能看到其蹤跡。

對他們而言,這一切僅僅只是個手段。透過數位方式,0的話語向全球放送,或許是隱藏在影片後的背景音,或許是播放音樂時加入的細微片段。人們對於訊息的漠然與木訥,讓十時教得以在無意中潛移默化一個人的思想。

「昨晚,妳有聆聽0的傳音嗎?」她問,「那真是太精采了!讓人忍不住聽了好多次,尤其是講解高等生命那段,沒想到光是調整時間運行方式,就能改變這麼多參數,還有特質性及靈體性……」

看著我的姊妹,我名義上的姊妹,她的嘴在面前一張一闔,表情如夢似幻、如癡如醉。我突然領悟──原來她能夠高升,全無關能力或個性,而在於她是一位無懈可擊的謊言家。

我多麼渴望能成為和她一樣的人。

只需用盡生命說一個謊,一個足以把自己吞噬掉的謊。

***

回到宿舍,三坪不到的空間卻承載著我的所有。不用工作的時間,多半在這度過,我知道有些人會選擇出外走走,但工廠附近一片荒蕪,徒步能到的地方只有墓園,何況我是最低下的數一,所賺薪資需奉獻九成。生為窮人,我很抱歉。

不過即使如此,還是有打發時間的方法。

我從床底下拖出一個大箱子,裡頭是成堆的錄音帶和一個手提式錄音機,也是我唯一從老家帶出的東西。聽我媽說,她從小就習慣寫日記,但自從有了我和弟弟後,分身乏術,便選擇用錄音機記錄下心情,反正只要按下按鍵,出張嘴就能完整存錄當下,那怕一邊燒菜一邊餵奶都行。

這錄音機本是漆黑,卻畫有熾熾燒燃的深紅焰火,而和它有著同樣紋身的,還有一台機車,也是我爸最珍惜的東西。

「阿妹呀!要不要跟爸爸一起去兜風?」小時候,如果看見一台光陽NSR150出現在校門口,就知道,今天會是快樂的一天。

有別其他速克達的平庸,NSR150是以賽車造型設計,使用環抱式車架,椅墊高高向後翹起,雖捨去乘載的舒適,卻換來與風同行的快感,油門一催,腳底一踩,所有城市的目光都落在身後。

「為了買這輛車,阿爸我可是打了三份工,每天透早忙到深夜,身體都快壞了了,最後是妳阿嬤看不下去,偷偷拿了標會的錢贊助,才總算籌到錢去買。」在魯肉飯只要十五塊的年代,一台要價八萬的代步車,是男人的浪漫也是夢想,所以即使在我出生後,頂著柴米油鹽的壓力,他也不曾想過要把車子變賣。而且阿爸的車,和那些工廠出來的複製品不同,上面有他一筆一劃,親手設計的深紅燄燄。

做焊工的爸爸,在拿起噴槍前,曾想過當一位畫家。所以無論是機車、工具箱、面罩、安全帽,通通都繪上那奪人眩目的騰空烈火。我喜歡那閃動迷人的線條,有著不顧一切的熾熱,彷彿能將萬物啖噬的熱情。

但我從未想過,有天我的父母,會彷彿命中註定般,死在熊熊大火中。

憶此,我呆然地拿起一卷錄音帶,隨意播放。那是某個再尋常不過的夏日午後,我寫完功課,正懶洋洋地在客廳看電視,爸媽正準備帶弟弟出去。

「親愛的!你先幫我把弟弟的東西放到車上,順便看看健保卡有沒有放進去,曉萍剛剛打電話給我,說沒辦法幫我們顧小步,那只能先把牠留在家裡了……」

「不行──」聽聞,我忍不住大喊,「不是跟你們說君君要來我們家做餅乾嗎?要是把小步放在家,跟上次一樣亂叫亂咬人怎麼辦?」

「可是爸爸媽媽要帶弟弟去看醫生,醫院不能帶寵物,這樣很不方便。」

「我不管,你們要是不帶小步走,我就離家出走,哼!」我用力摔了遙控器。

「沒關係啦。」爸爸的聲音從車庫傳來,「到時候我留在車上顧狗,你們進去就好。」

「但今天醫生會跟我們說明手術方式,如果你不一起來就聽不到了。」

「不然妳把過程錄下來,到時再播給我聽。」

「可是……」

「趕快用一用出門了,那段路很容易塞車,要多留點時間。」

「唉,你就是太寵她了。」媽媽長吁口氣。

場景接著轉到車上。「六月十八,天氣晴,正在前往醫院的路上,今天是我們家弟弟重要的日子,之前送的申請書已經通過,醫生說如果願意做示範案例,就能減免大部分手術費,而且如果順利的話,他的聽力和視力都會大幅好轉,預估能恢復達六成以上,這是我們近期最高興的事情,也希望老天能保佑一切順利利、平平安安。」

「一定沒問題的,別擔心。」聽到爸爸這句話,我忍不住按下暫停。

如果時間停在這,想必是一個充滿幸福和溫馨的時刻──患有先天性疾病的兒子,不僅將得到國外引進的最新治療,還能減免費用,讓充滿自責與悲傷的父母,擁有一絲救贖的希望。

但,在這場景中,存在一個變數,就是小步。

本來小步應該由曉萍阿姨幫忙照顧,可她因為孩子突然發燒,所以沒辦法過來,照理說那就留在家裡就好,但偏偏我和君君約好今天來家裡做餅乾,君君是很膽小的女生,不像雅婷她們一樣勇敢,並且喜歡小動物。

一連串的巧合導致一個無法倒轉的因果。

小步是一隻特別敏感的狗,當初寵物店老闆就說過,但我還是堅持要牠,或許是那身紅棕色毛皮,似若豔陽抑或焰火,讓人目眩神迷。

如果當初我能不被蠱惑,聽爸媽的話,改選旁邊那隻小黑;如果那日我不是約君君,而是約了其他女生。牠就不會因為喇叭聲而從後座跳出去,導致這場嚴重車禍。

親愛的神,我有罪。

一心向陽之人,必將墜落。

延伸閱讀:

陪陪/完美的第十日(中)

陪陪/完美的第十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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