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旅行‧徵文貳獎】陪陪／完美的第十日（中）

前情提要：

陪陪／完美的第十日（上）

文／陪陪

第三章

今天是向宇宙傳天音的日子，待結束上午工作，白色廂型車就會載我們到指定山上，而其時間、座標、地點，都是總部經過縝密的計算，修正光軸與偏差值後，直接傳達的。

牛眼山。即使上頭僅僅是用數字代表位置，但這熟悉到烙印在心中的排列，我是怎樣都忘不了。

不知是意外，或是巧合，在爸媽過世七週年的今日，我也同樣來到這地點傳天音。數七，代表的是生機與死蔭，若是沒有領受天音，就無法跨到下個時數，精神便會困在無間無涯的永恆痛苦中，即使萬物湮滅，也無法得到解脫。

而七年前的那場慘劇，在十時教裡，也是個嚴重汙點，除了關係人外，少有人知。畢竟與會成員無一倖免，全被大火燒得焦黑，連屍體都難以辨認，就好像遭遇某種天罰一般，要是傳出去，怕是會引起恐慌。

新歸教義第十章中寫道，待完美的第十日到來，無眼無耳無聲的智者，將會與審判之火一同到來，若是能通過其試煉，就能和０一樣，得到全知全能的神力，跨越時間與空間的維度，俯眼之間，即是過去、未來，不再受現今束縛。

所以，我的父母就是未通過考驗，才會死在審判之火中嗎？抑或他們其實早已跨過肉體限制，成為眾人嘴裡那至高無上的存在？

懷抱著滿滿心思，我走進純白小屋裡，開始今日的儀式。

＊＊＊

宇宙傳音，總需十個小時，我們得站成一圈完美的圓，面向中心儀器，讓轉為特殊音頻的天音，透過人類的身體當做媒介，由指間及頂尖發散出去，往整個銀河系傳達。

眾人或仰或倒，閉眼把自己身體拗成各種形狀，努力伸展，彷彿某種前衛性的現代舞展場。

我很討厭這過程，在漫長的時間裡，不但滴水不進，為了增強所謂的波能，還得受強光照射，雖能閉上雙眼，卻特別容易脫水，使人噁心想吐，加上其不合理的姿勢，似若酷刑一般。我自己就曾昏倒過兩次，不過僅僅吊個點滴就回宿舍了，畢竟我們只是宇宙的天線，無需以愛與關懷滋養。

但，不知為何，總感覺今日的傳音儀式，和以往不同，思緒特別活躍，好像有把焰火亮燦燦地照在腦中，讓塵封的記憶倏地甦醒過來──牛眼山，古稱陰山，傳聞曾住過某個將軍，一家子上上下下超過百人，好不熱鬧。但某日，有名屬下和他的愛妾勾搭上了，權愛薰心之下，他趁著黑夜，屠殺了全府上下百餘條人命，連小孩都不留，此後，這裡就充滿暴戾之氣，當地居民為了鎮壓，便選用黑牛獻祭，聽說是做為祭品的牛頭滿山滿谷，才會稱作牛眼山。

媽媽老家就在這附近，自從得知傳聞後，我就很排斥過節時去阿嬤家拜訪，特別是深夜起來廁所時，總害怕會在鏡子看見流著血淚的牛頭，對我訴說冤屈……

「鏗──」突然，耳邊傳來尖銳聲響，像某種銳物在地上摩擦的聲音。

我嚇得睜開雙眼，卻發現本來還圍繞在身邊的教友，以及純白小屋，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某個古老廂房。

我從看來華貴的床鋪坐起身子，發現窗外一片漆黑，只有油燈孱弱的光線照著偌大房間，而雙眼所及皆是精緻木飾，一旁掛著筆跡豪勁的書法畫，再過去則是鑲有銀白象牙的老式梳妝台，整個場景看來古色古香，空氣中還瀰漫著淡淡的檀香味。

「鏗──鏗──鏗──」面對這全然陌生的景色，我還有些呆楞，但那銳利詭異的擦聲越發接近，只好趕緊拿起油燈，躡著手腳，小心翼翼地推開木門查看。

沒想到一個如惡魔般猙獰扭曲的臉，倏地就出現在眼前。

陌生男子雙眼佈滿紅絲，頭髮混著鮮血和髒污，油膩膩地掛在臉上，嘴裡吐著混濁氣息，看見我，露出興奮又癲狂的表情。

「妳是第二十三個。」他聲音沙啞尖細，「要是不抵抗，能讓妳走得痛快些。」

「不、不要過來……」

「還不是你們葉大將軍欠我的，當初為他立下這麼多汗馬功勞，但他是怎麼對我的！棄之如敝屣是吧？」

「拜託你冷靜點，有什麼話我們好好說……」

「冷靜？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突然狂笑起來，「我要不是冷靜的規劃一切，事先在水井裡下藥迷昏眾人，哪有辦法將你們一次趕盡殺絕！」只見他右手提著腰刀，一步步朝我靠近。

慌亂之下，我將手中的油燈丟了出去，卻不偏不倚砸到他的臉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發出悽厲哀號，焰火伴隨滾燙熱油，在他臉上劈啪燒灼，冒出陣陣白煙。

見狀，我轉身朝後邊奔去，想從床旁的窗戶逃跑，那裡連通外院，只要能從那裡出去，就能和其他人求救，阻止這一切慘劇……

「噗唧。」突然一把銀白色利刃從我胸口竄出。

「賤人、賤人、賤人、賤人、賤人！」刀雨無情落下，插過肩膀、胸口、心上、腹部，無數個地方，我砰地一聲倒臥在地，鮮血四濺，整個身子浸濡在黏稠之中。

身體的痛楚讓我想放聲大叫，好痛，真的好痛，但卻連動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傷口彷彿有著萬千烈火在熊熊燃燒，讓意識也跟著融化……融化……

＊＊＊

聽姊妹們說，傳音儀式開始沒多久，我就突然全身僵硬，倒在地上抽搐。眾人於是趕忙把我送下山搶救，但到急診室後，我卻自行睜眼起身，雙手捂著胸口不斷呻吟，無論旁人怎麼呼喚都沒有回應，直到十分鐘前，才終於恢復正常。

「A16姊妹，妳目前身體還好嗎？」穿著白袍的女子問道。

「沒事了，抱歉給你們添麻煩。」

「不會，只是雖然看起來無大礙，還是建議妳還是留在醫院，如果有什麼問題，我們也能儘速處理。」

「不用不用。」我搖搖頭，「我很確定自己沒事，非常感謝兄弟姊妹的關心。」

這裡是十時教專屬的醫院，雖說是醫院，但多數員工也僅僅只是修習過救護課程，和一般的醫療機構大相逕庭，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每次來做身體檢查時，都會覺得空氣中除了消毒水外，還參雜著某種刺鼻的臭味……

「那我就先請B30弟兄送妳回宿舍，有任何問題再跟我們聯絡。」

「好，謝謝。」

＊＊＊

待回到那窄小、純白的房間後，我忍不住整個人癱軟在床上。方才所發生的一切，雖然像夢一般，但感受卻是如此真實，那種被利刃狠狠剮過身子，疼到彷彿五臟六腑都在燒燃的痛楚，全歷歷在目，耳邊甚至能回想起皮肉撕扯的聲音。

我深吸口氣，想讓自己冷靜下來，但眼淚卻忍不住簌簌流下。為了不讓情緒再蔓延下去，我拿出收音機，隨意丟了一卷錄音帶進去，讓聲音助我逃離此刻恐懼。

「親愛的日記，今天是六月十九號。」是母親的聲音，「昨天跟醫生談的很順利，預計下個禮拜就能幫弟弟開刀，為了慶祝這個好消息，今天全家人來外面牛排館吃飯，而妹妹明明不敢吃羊排，卻堅持要點，結果吃不完，害我只好跟爸爸一人一半……」

「人家哪有不敢吃！」

「沒有嗎？那剛剛是誰哭著說羊的味道很噁心的？還是妳是打算留點肚子吃冰淇淋？」爸爸說。

「咳咳，我先去裝飲料了，大家掰掰。」

「妹妹妳等一下，順便幫弟弟拿個爆米花……」

這一段聽來平凡無奇的家庭對話，卻讓我整身起了雞皮疙瘩。六月十八號，我的至親三人在去醫院的過程中，發生嚴重車禍，而弟弟傷勢最為嚴重，整整搶救了三天三夜才總算保住性命。

那，這段錄音帶，到底是哪裡來的？

裡頭的聲音，確實都是我們沒錯，無論是說話的語氣、方式，都自然的好像真實發生過一樣。我用力捏了捏大腿，確認這並不是一場夢，連忙從床下拿出其他錄音帶，一一播放。

「六月二十，天氣陰，今天爸爸好像被傳染感冒……」

「六月二十一，親愛的日記，我們一家人去看了好看的電影……」

「六月二十二，聽氣象說，下禮拜好像會有颱風，希望不要影響弟弟的手術……」

「六月二十三，再五天就是手術的日子了，為了祈福，我們決定去那間聽說很靈驗的娘娘廟……」

無數虛構的未來在耳邊展開，時序跨過那絕望的日子，每一天都充滿希望與歡笑，弟弟甚至成功的動完手術，媽媽還替他折了千紙鶴祈福。

我崩潰地抱著頭，止不住顫抖。

錄音帶裡的世界，跟我現在所處的世界，真的是同一個嗎？如果爸爸媽媽沒有過世，弟弟沒有受傷，那此時此刻我應該是躺在溫暖的床上，抱著小步一起睡覺，而不是一個人孤伶伶的待在宿舍裡。

整日的疲憊，加上惡夢般的恐怖經歷，讓我的腦袋像是漿糊般，完全無法思考。

雖然知道我或許該躺下，讓過勞的身軀好好休息，待明早起床後，說不定一切就會恢復正常，而這些錄音帶只是我荒謬的妄想，全不是真的。

但，我的腳不受控的往門口走去。即使身體沈重的像是鉛塊一般，腦袋裡的執念卻讓我忍不住奔跑起來，一路向南，朝城裡的那間醫院奔去。

我必須去看我的弟弟。

我必須親眼所見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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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陪／完美的第十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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