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旅行‧徵文示範作】寺尾哲也／馴染（下）

前情提要：
寺尾哲也／馴染（上）
寺尾哲也／馴染（中）

到了河濱公園，客服的聲音響起：「警告。警告。距離過遠，決鬥進行失敗，已為您終止。若欲重新決鬥，請縮短距離再試一次。」

鈞拉住阿和。兩人喘得完全說不出話。河濱公園十分空曠開闊，視野良好，可以輕易發覺曜是否從遠方接近他們。
兩人坐在地上休息一陣子後。鈞叫出客服，確認了曜現在的位置，還在社辦大樓那裡。顯然並沒有要立刻追來。透過客服隨時可以確認所有玩家在《平行世界》裡的位置，阿和推測，曜可能打算趁深夜他們睡著之後再接近。或者乾脆先等幾天，讓他們因長時間警戒、缺乏睡眠而精疲力竭後再追來。

「只要還在平行世界裡面，我們就是被狩獵的一方。這件事是不會變的。」鈞說。

「⋯⋯沒⋯⋯錯。」阿和說，「⋯⋯拖⋯⋯久⋯⋯對⋯⋯我們⋯⋯不利。」

「一定要登出，或者，中斷這個執行緒。」鈞說。

阿和迎上鈞的視線，眼神坦然澄淨，像是已經接受了將發生的一切。他已經意識到了，唯一的逃脫辦法。

「dev build 可以這樣大幅度偏離商用版《平行世界》，關閉這麼多安全性檢查，那就代表，它同時也非常脆弱。」鈞說。

安全性檢查像一張一張的保護網，當程式執行中遇到例外狀況、不預期的狀況時，能夠以最不造成傷害的方式迴避可能的災難，繼續執行。現在這個 dev build 缺乏這些機制，也就是說，一個小 bug 就可能造成整個執行緒崩毀（crash）。

「既然整個決鬥機制、電位、電位商都是曜自己開發的，那裡就是我們的突破口。」鈞說。

阿和繼續微笑。

「只是，你會，你會很——」鈞猶豫地說。

阿和不說話，只是屈膝跪下，低頭親吻了鈞的球鞋前端。而後，抬頭仰望著鈞。

「好吧。」鈞說。

河面波光粼粼，像是一千盞聚光燈同時閃起炫光。鳥類從蘆葦叢裡起飛，振翅而無聲，劃過水面如煙火殘影曳向遠遠的天。若從河堤望去，兩位青年在將入夜的強烈逆光中只剩灰燼般的剪影，模糊而堅定，清晰而哀傷。不知道其他路過的人怎麼看，但在鈞心中，世界的確為此刻暫停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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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行世界 658ac23f38a93d875c1b 裡的新聞媒體、雜誌小報肯定不會錯過今天傍晚至深夜，河濱公園裡發生的事吧。
如果從橋墩旁的自行車道走下，經過兒童遊戲區、運動廣場，抵達整個公園最寬闊、最平坦的腹地，會看到一群觀眾。觀眾不多，因為表演的內容實在兒少不宜。有些人瞥了一兩眼就害怕地繞開了，有人忙著拍照攝影，有人站在那看了一整晚，有人從旁叫囂助陣。
若抵達騷動的核心，那是兩個心意已決的青年，仿佛在對抗什麼似地堅定而嚴肅。其中一個是主人，另一個趴伏在地承受各種凌辱的是奴隸。有人說，這叫做公開調教，被觀賞也是凌辱的一部分。對於這一點，兩位青年不承認也不否認。事實上，他們根本旁若無人，只是專注地在對方身上，沉浸在彼此共同創造的、無止無盡的施虐受虐世界裡。

虐有很多種，凌辱也有很多種。有鞋，有襪，有屎尿，有騎乘，有動物，有家具扮演，有控射。主人青年那支配一切的強勢和自信使得某些觀眾差點雙膝一軟，在心裡也一同跪下去。對於各種觀眾無法想像的非人對待，奴隸青年眉頭也不皺一下，像是呼吸般自然而然地接受主人給予的一切命令，表情甚至甘之如飴。

直到深夜，主人和奴隸互望一眼。「差不多了。」主人說。

主人觸摸手臂上的印記，「申請決鬥。」

霎時間，兩人手臂開始發出白光。

眾人從沒聽過的機械音破空而出：「決鬥受理。申請者：Jun。模式：電位商。」

過不了多久，同樣的機械音說：「使用者名稱，Jun，電位，1017214。使用者名稱，Kazu，電位，0。」

「結算：1017214 除以 0 為——」

天空粉碎了。大地粉碎了。顏色粉碎了。語言粉碎了。聲音粉碎了。形狀粉碎了。
平行世界 658ac23f38a93d875c1b 裡的人已不復存在。整個世界已不復存在。如果他們有幸在最後的最後，瞥見奴隸青年臉上的表情，那會是非常、非常心滿意足的笑。把主人當成神，當成宇宙唯一的真理，徹底無我的崇拜、服侍，使自身低到土裡，低到塵裡，低到電位成為完美的零，觸發最簡單也是最容易被忽視的「Arithmetic Exception」：運算中發生除以零的情況則觸發例外。例外使整個執行緒崩毀，中止。

平行世界 658ac23f38a93d875c1b 回歸到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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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可以說是什麼感覺都沒有。只有些微的震動和流遍全身仿佛微弱電流的異樣感。阿和脫下眼罩，看見身旁的鈞也正轉醒。社辦裡昏暗無光，只有遊戲主機的電源藍光在閃。兩人的手臂已經沒有印記了。

「我在想啊。其實當你的綠帽奴好像也沒那麼糟嘛。」阿和背對著鈞說。

「欸——這個，還是，你再考慮清楚一點。我怕你心理還有受到剛剛的事情影響嘛，不用急著——」

「幹騙你的啦哈哈哈哈哈北七！」阿和迫不及待地轉過身，「誰要被你調教啊呷賽啦你。」

他左手攬上鈞的背，後者揮掉他的手。「走啦去吃飯了，我們到底昏了多久啊？」

打開了門，走廊的光灑了進來。兩人沿著樓梯一階階拾級而上，一邊走阿和一邊細數剛剛在平行世界裡被鈞虐得有多慘。鈞用力搓亂了阿和的頭髮當作回答。

「你先去佔位子。老地方。我找馬哥他們一起。」鈞說。阿和揮了揮手回應。

平行世界 658ac23f38a93d875c1b 回歸到無。而鈞深呼吸了幾次，心臟跳得像是要逃離胸腔般，滿足地看著阿和背影。（圖／Unsplash）

鈞滿足地看著阿和的遠去的背影。事實上，太過於滿足了，以至於他需要冷靜一下。他深呼吸了幾次，心臟跳得像是要逃離胸腔般。
結果到最後，阿和一點也沒有懷疑為什麼賣家會把他們兩個的初始電位設定相反，也沒有懷疑被鈞稱作創社社長的「曜」為何年紀看起來跟他們差不多大。
那個拿著兩把玩具槍，在平行世界裡被鈞和阿和暴打一頓的生存遊戲社朋友，鈞之後還得要好好請人家吃飯答謝呢。
來日方長。鈞看著阿和消逝在社辦大樓旋轉門後的身影想著。

而且，他就是喜歡阿和這一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