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初戀‧徵文佳作】源飛羽／莫內、葛奴乙與阿多尼斯

💻搭配創作類型｜青春
💻劇情主要角色｜看不見人的女主角、擁有葡萄柚和薄荷味的男主角
💻編輯最愛金句｜
儘管他仍然不清楚我是誰，我們也不會發生什麼，但這樣就夠了。這一面，我已耗去我五百年的等待和盼望，我們倆的緣分就僅止於此。然而他用自己告訴我無比珍貴、無可比擬的珍貴寶物：世界最美的瞬間。

文／源飛羽

我以前是靠嗅覺認人的。

這句話聽起來很奇怪，但卻是事實。在我十二歲以前所看到的世界，周遭的每一個人都是一團會移動的色團。根據以前就診醫生的說法，我出生時腦袋好像有受傷，所以才會這樣。但我不懂，如果是出生時大腦受傷，為何我看東西時就很清楚呢？又不是在演科幻電影。

也許是補償效應，當時的我的嗅覺比一般人更靈敏，能聞到各式各樣一般人聞不太出來的味道。也因為這樣，我才會使用嗅覺來辨認周遭的人，人身上的味道雖然有時會混合香水、沐浴露或是髮膠等等；但比起變來變去的色塊，好歹味道有固定基準。

我的母親聞起來是太陽、泥土偶爾混合著細菌發酵的腐臭。腐臭是太久沒喝水才會從嘴巴出現的味道。至於太陽和泥土，大概是因為長年以來的興趣：園藝使然。比起塗上刺鼻化妝品，原來的母親才讓我感覺自己被環抱著，十分溫暖。父親則是消毒藥水參雜著汗味，和他關係不好的我自然也討厭起消毒藥水與本就令人生厭的汗味。

花香、脂粉加上些許泥土味是溫柔親切的大阿姨，只有一絲荳蔻氣味的是說話也十分嗆辣的小阿姨，游泳池氯粉搭配廉價香精調製出的乳液是健康勤儉的外婆…從小就要學習利用所知道的氣味來排列組合，再記住這一項項組合好認識周遭，這就是我的生活。

所以我討厭很多人的場合，甚至可以說是痛恨。不同的氣味一瞬之間成一鍋大雜燴，我的大腦無法在短時間內做出排列；而且大部分構成的，都是令人厭惡的味道。幼稚園大家還混雜著幼兒時期特有的酸味，常常還有口水甚至是尿液等等糟糕的氣味。小學也好不到哪裡去，酸味漸漸轉化成類似起司發酵，總讓我不知是否該繼續和他們相處下去。

這樣的與眾不同讓我吃足苦頭，別人無法理解為什麼我總是在吸鼻子，也搞不懂為何總是離他們遠遠的。若以味道形容我的童年，那應該是少了薄荷醇的萬金油——最重要的主角消失無蹤。

但在十二歲那年，我取回『看人』的能力。

在我小學期間，需要坐公車上學。還是低年級時總是會在車站遇見一個男孩子。我看不清他的長相，但從色團中可以知道他的膚色比起一般人還要白上許多。平常他的膚色是米白，一旦看到不認識的人就會轉為玫瑰粉，真是好認。母親會陪我一起等公車，順便和男孩的母親聊聊天氣或育兒經，儘管那位女士對我來說不過是看起來比較大團的色塊。

我無法以味道辨認他與他的母親，公車站鄰近一家常把廚餘桶放在站牌附近的水果攤，汽車排放廢氣的柴油混合著發酵變質的腐敗酸臭常把我搞得快抓狂。我只好常瞇起眼睛想試著去看清男孩的模樣，但大概是皺成一團的臉太過嚇人，他總是會躲到母親身後。從此我就這樣看了他快兩年（要扣掉寒、暑假），仍然看不清他的臉孔。現在想想真是糟糕，一個陌生人目不轉睛盯著自己，臉皮再厚的人都會感到尷尬。

三年級後母親說我長大，要學會自己一人坐公車。宛如跟母親串通好，男孩也漸漸淡出了我的視野。雖然說沒什麼差別，反正對當時的我來說他只是團我看不清的迷霧，一幅會走動的莫內。四年級、五年級…一直到六年級，他就這樣淡出我的生活，偶爾綻放在我的回憶裡，如朵清新脫俗的粉蓮。

直到那一天，我能看見『人』的那天。

當天我仍然在等公車，熱氣氤氳搭上艷陽，我就連前方五公尺的東西都快看不見。剎那間，一道好聞的味道灌進我的鼻腔中，刺激我的嗅上皮。是我似曾相識，但卻沒有印象的味道。酸澀清新的葡萄柚、清涼有勁的薄荷配上一絲惱人的汗味出現在灰黑汽油的濁氣中，馬路上一道紅色往我這邊衝來。霎時，我終於看清那男孩的樣貌，不會錯，一定就是他。那朵盛開在我腦海裡，出淤泥而不染的妃蓮。

白皙有點透紅的臉蛋佈滿著淡褐雀斑，蜜糖偏黑髮絲在風中飛揚；陽光灑在線條俐落的側臉與鼻子上，像是聖像畫神聖端莊。褐黑色睫毛在金光下呈現麥芽糖色，嘆為觀止。掛在精致臉上的靦腆微笑，讓薔薇色唇瓣與貝齒更顯突出。難看的天藍色為底，靛色滾邊的制服下是逐漸茁壯，纖細卻不失肌肉的身軀。寬鬆的藏青色運動褲與紅黑交織的運動鞋間，隱約露出纖細白嫩的腳踝。

誠實來說，他其實並沒有俊美到嘆為觀止的程度。有點兔牙、細長到有點像是闔起的雙眼及臉上無法遮掩的雀斑…比起一般人對俊美的標準，他似乎還有一點距離。但是又有誰會在乎？對於只能透過照片及電視等其他媒介看到人類的我，這一剎那的他宛若天使。看過維納斯、冥后與阿多尼斯故事的我，終於了解為何冥后對阿多尼斯如此執著。

現在的我，也像是冥后波瑟芬，不想讓這樣美麗的畫面消失無蹤。

「然後呢？」我的朋友張秀梨說。她是個典型的浪漫主義者，是我大一時偶然認識的朋友。雖乍看之下長相樸素，卻有著大學生該有的清新氣息。

「從那之後，我就能看見人了，就這樣。」其實我沒有說，當時看到這幅畫面的我甚至不自覺流下眼淚，站在原處無法自拔。直到公車都來了，我仍然留在原地。

「沒有後續啊，那還真可惜。」她歎口氣，感覺十分遺憾。

「是能有什麼浪漫情節呀！？偶像劇看太多啊你。」我說。看了看時間，也差不多該下課回家。

「那我先走了，明天見。」

「你要走啦？等一下不是還有課嗎？」

「我今天有事，所以先走啦。」

「好喔，明天見。」對我揮揮手，秀梨收拾書包後就朝著與我前往的反方向離去。

一直到捷運站，我仍然都無法理解為什麼今天會對秀梨說起過去往事。這段原本塵封已久的回憶偶然浮出水面，綻放在我汪洋的腦海中。我通過捷運閘門，將車票放進黑色外套的口袋中，準備走上電扶梯。

抬頭一看，是那個男孩。

他距離我僅僅三公尺，在電扶梯上方正與一名女孩聊天。隨意擺放的四肢凸顯修長有利的身軀，阿波羅此刻降臨請站在我眼前。那張臉龐所展現出來的笑容，堪比向日葵綻放。青春、活力與喜樂從他的身軀溢出，照耀著屈於下方，陰暗無光的我。冷氣吹拂著蜜糖偏黑色的髮絲，白裡透紅的臉蛋上仍然有著我所無法忘懷的綴飾，纖長白淨的手指在電扶梯黑色扶手更顯好看。

酸澀的葡萄柚，清涼的薄荷，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但這次的味道與以前不同，多的點泥土和玫瑰的芬芳，看著他洋溢幸福的笑容閃閃發亮，我明白了，全都明白了。那是我沒辦法擁有跟給予的，是波瑟芬與我都沒辦法得到的事物。

如果要死亡，我會選在這一刻，我感到最幸福的一刻。

儘管他仍然不清楚我是誰，我們也不會發生什麼，但這樣就夠了。這一面，我已耗去我五百年的等待和盼望，我們倆的緣分就僅止於此。然而他用自己告訴我無比珍貴、無可比擬的珍貴寶物：世界最美的瞬間。我願意為了他，繼續用他所給予我的能力紀錄世界的一切。是啊，這樣就好。儘管我現在淚流滿面，儘管我依依不捨，就讓我把我們兩個的回憶畫下休止符。

因為這畫面是個美好的結局，最適合這段像是粉紅葡萄柚般酸澀味道的完美結局。

主題徵文：「告白,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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