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徵文佳作】孫翊倢／掌心上的百合

2022/08/25 聯合新聞網／讀創故事

（圖／Unsplash）

文／孫翊倢

李仁認識蘇苡沂時才十六歲，她是大他一歲的學姊，高二、十七歲、資優班、戲劇社。

那時的她就像開在掌心上的百合，靜謐的、柔而易碎，沒有少女的泛生感，卻有寧靜的憂鬱，淡如茶鎖在眉間，如拈在花辦可見的紋理，是輕輕地沾在臉頰的，擦不乾淨。

「我今天演的，是我的餘生喔。」跟她談戀愛的每句話都若有光而隱喻。李仁回想那時她和他並肩牽手站在學校圍牆外的路口，準備橫越人行穿越道買滷味當晚餐，她手指纏住他的手指，依賴的象徵，要把她的痛苦黏在他身上似的。

她歪著頭靠在他的肩膀，他側著臉就能聞到她的味道，她是淡淡的百合香，喜歡都是不請自來的，挨著磨擦著便足以念想一生。紅燈轉淌為綠燈，是要走了。他後知後覺，人生本是後知後覺，戀愛不過是提前預習。

年少的他們還是分開了，跟青春一樣並不長久。很久之後他才知道找到詞語足以形容她十七歲的樣子與他們的彼時戀愛：「侘寂」。那樣寧靜的、有微音細碎窣窣聲的憂鬱與甜，她是似有囁嚅的。當時他以為牽手時纏過手指就是一生，而她卻未提起她浩湯如河時有痛苦映照於水面的前半生：她的家是小廟，不是陰廟沒拜姑娘但常有賭客玩黑粒仔抽七星，她看著父親沉入其中，像溺水一樣，她求神而他們亦求神，人便如此可笑，笑幾下淚就出來了，之後警察來了，後來廟抄掉了。也許她提前長大，或她已知道侘寂後掉下來的雨水是徒勞，那些都是分開之後他所知，而成徒勞。

再見面已過十年。

他是在瀏覽藝文新聞看見那張舞台劇宣傳海報的，塞尚的風格與她的名字，於是想起了她的臉與她的味道，淡淡的百合氣味。

那是一對男女的戀愛故事，卻是典型的荒謬劇，如機械般重複的動作、謎語一樣的對白、平淡死板的劇情。她只是在尋覓一場解脫，一個生於世而擁有希望能活下去的迴圈，就如無數耽於被愛的人一樣，所需非愛，而是愛其中的價值和索取，在痛苦時他人允許妳活下去的價值與出生是瘋子但能變成「正常人」的索取。

最後一幕男主角靜默不語，女主角輕輕抽出花瓶中的一朵百合，開始玩起撕花瓣的遊戲，像等待也像賭注的喃喃自語：「他愛我？」、「他不愛我？」在所有花瓣摘盡後，結局是他不愛我，而那句話敲在結局上的隱喻是生命不愛我，或是生命如光如擊石火一般的希望會慢慢消逝，又回到尋覓生於世而擁有希望能活下去的迴圈。蘇苡沂就站在台上，李仁與她四目相對，歲月中的那張臉逐漸重疊，那樣淡茶的憂鬱眉眼，柔而易碎……恍惚間，她已是二十七歲的女人了。

她早把自己的一生寫的一乾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