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紋是名畫最獨一無二的指紋」藝術修復師賴志豪分享《梵谷：尋光之路》開箱展件幕後祕辛

近期富邦美術館與聯合數位文創合作的《梵谷：尋光之路》現正如火如荼展出中，主辦方以100億保額自荷蘭庫勒穆勒博物館將25件大師真跡運送抵臺，成為藝文圈近期熱議話題。藝術修復師賴志豪與團隊搶先全臺，於8月18日受邀出席展品開箱現場進行點檢作業，琅琅悅讀特邀撰文，結合自身多年來專業的藝術修復，以及現場近距離目睹真跡的經驗，分享幕後開箱秘辛、本展推薦作品等，究竟在修復師眼中，到底這次展覽有什麼特別之處呢？帶你先睹為快！（編按）

文｜賴志豪（藝術修復師）
圖｜《梵谷：尋光之路》粉專、琅琅悅讀編輯室、賴志豪藝術藏品修復工作室

美術系背景出身 不只懂修復更能賞析藝術品

參與這次《梵谷：尋光之路》特展作品維護作業備感榮幸，也獲益良多！由於在出國到義大利取得修復師認證之前，本身是受過師大美術系紮實的技法訓練，得到油畫組第一名畢業，因此開箱時，將以藝術賞析及修復材料兩個方向與大家分享。

● 藝術賞析層面

以藝術賞析來看，梵谷（本次展件）的顏色和筆觸是最令人著迷的，他所使用之顏色十分通透明亮，保存狀況良好，由於當時所選用的材料大多是從天然礦物材料組成相同的無機顏料，因此較少會有褪色的情形。

在色調方面，梵谷在選材上十分用心，特別是畫中的黃色和藍色，梵谷使用的黃色主要有兩種，明亮的鉻黃與濃郁的鎘黃，及傳統繪製聖像畫所使用天然青金石成分的群青和昂貴的鈷藍，兩種冷暖色互相襯托，製造出光線和陰影，明亮與陰暗，溫暖與寒冷，用筆觸刻畫塑造出來，就算經過百年的歲月，還是像發光一樣，梵谷利用顏料讓我們看到了他想傳達的生命之光，並未隨著時間而黯淡下來，並且在這次展覽中帶著我們踏上他的尋光之路。

● 修復保存層面

參與開箱期間，看得到荷蘭方對待國寶級作品之慎重，例如，特別運用的是藝術包裝界的頂級包裝「烏龜箱」就得能感受得到它們的用心！它的特性是抗震、堅固耐用（耐重摔及重壓）、防潮不滲水（落水可漂浮於水面上）、防火，且箱子本身可橫放也可直立包裝，費用及其重視程度可見一斑。

尤其是隨作品而來台灣的修復師，認真慎重的檢查核對每一條裂紋和細節，是否有因為運輸而產生變化，外框也是仿製原框製作，並加上無酸防潮的背板保護，維持恆溫恆濕的空調之外，展場光線和照度都要用最嚴格的標準，拿著照度計對每顆燈都要嚴格把關，兼顧視覺觀賞及畫作保存，擔心畫作因燈光的紫外線而造成褪色狀況。對待每件作品，我們一直都用很嚴格的標準自我要求，能夠與符合國際級的專業團隊規範標準並與其共事更是獲益良多，備感榮幸。

必看梵谷真跡首推這三件！

雖然現在身為一名修復師，在得知能參與這次展前展後的維護，看到求學時課堂上的名畫真跡，心裡還是有掩蓋不住的興奮，更要求團隊要用最重視的修復態度精神小心翼翼的照顧維護，以此向梵谷致敬。這25件作品有不同時期的佳作，從臨摹到寫生，另外觀照自己的自畫像，每件都值得細細品味梵谷從「具象」轉成「心象」（註），從古典轉到印象，從外在轉到內在的變化，所以接下來我就針對美術賞析及修復材料兩大重點，挑選出三幅具代表性的作品介紹。

（備註：此說法係因於梵谷已是後期印象派，雖然他觀看的是具象主體，經過他內心的轉化與情緒投射所描繪出的物品已經不是真實的模樣，在筆觸與構圖或是地平線上都是跳躍浮動的，同一片樹林，他畫出來的已經是心中的那一片，並非眼前那片真實的樹林，這也算是後續抽象主義的開端。）

第一件作品：《自畫像》

這幅自畫像其實是畫在紙板上的作品，因其紙板材質的脆弱，隨行的修復師透露在修復清洗上要特別的輕柔，且清洗的過程並未傷害到任何顏色，並在紙板背面做出特殊的裝置，以增加畫作背板的強度與支撐力。這都需要極大的細心和耐心才能完成，有別於梵谷以往畫布上堆疊的顏料厚度，這幅作品所使用的顏料十分的輕薄，只有在重點的部分加上比較明顯的厚度，用色運筆十分精準，眼睛所使用的翠綠（Emerald green）搭配從硫化汞所提煉出的朱砂及赭色系繪製出帶紅的髮色把眼神襯托得極為如湖水一般通透明亮背景的天空混和了群青與翠綠，像海一般湛藍透明，寥寥數筆就把自己刻畫得十分傳神，微皺的眉頭似乎帶有心事又欲言又止。

第二件作品：《日落時柳樹》

這是一件極難表現，以及色彩挑戰光影的作品。受過美術訓練的人都知道，日落背光的情境十分難畫，但此時的光線也是最迷人的，梵谷混和了明亮的鉻黃及飽和的鎘黃，所製造出的金黃色襯出了前景逆光的柳樹，並在遠景放入一大片的採用鈷藍與群青混和的藍色，如遠山如空氣如陰影，用色搭配之精彩，這就是梵谷的天才之處！

所有的植物與樹都如同對著落日朝拜，就如同他自己不斷追尋的光，不管是現實的亦或是精神層面的，夸父用生命追逐天上的太陽，梵谷用手上的畫筆及調色盤裡的顏料將生命之光捕捉於畫布。身為一名受過紮實美學訓練的專業修復師必須要能看出畫作各種顏色的層次才能在修復補色時符合原作且延續完整性及美感。

第三張作品：《常春藤蔓生的樹幹》

常春藤蔓生的樹幹，是平時根本不會注意到的路邊小徑，梵谷透過特殊的構圖讓畫作更生動活潑，透過寫生細膩的觀察，把生活中很平常的風景入畫而讓它變得出色發光，也許只是散步走過的路，就可以把它化為顏色，利用筆觸讓它活起來，透過視角的安排穿梭其中，讓視覺在畫面上游移探索，追尋光線透過樹葉灑落，Z字形延伸空間指引著遠方林間的道路。

另外這張也有許多地方是明顯經過修復的痕跡，應該與梵谷喜歡實地寫生，所以在顏料未完全乾燥前，很容易有被擠壓和沾黏的狀況，甚至產生裂紋和有異物混和入顏料層的狀況，這在其他畫作中也有類似的情況，還有筆觸斷掉及顏料缺損的狀況，我在佛羅倫斯史賓內利宮（Palazzo Spinelli）求學時的老師曾說過：「哪張西洋美術史上的名作沒有修復過呢？」裂紋與缺損反而是每張畫作獨一無二的指紋與印記，一名讀懂畫作構圖的修復師有能力在修補時延續那條追尋光線的林間小路，各位眼尖的觀者可以找找看哪邊有經過修復的痕跡，喚醒你們的修復魂！

本文作者簡介：

賴志豪

藝術修復師。畢業於國立台灣師範大學美術系研究所西畫創作組，以及義大利佛羅倫斯史賓內利宮（Palazzo Spinelli）修復學院油畫修復組畢業，並通過認證考試。現任李石樵美術館修復顧問、財團法人中華工商研究院講師級研究員與臺灣藝術大學美術學院兼任講師，同時也擔任「賴志豪藝術藏品修復工作室」團隊中的主任修復師。擅長修復以油畫藝術品為主。

展覽資訊

《梵谷：尋光之路》特展（Van Gogh：Journey of Light）
展覽期間：2024年8月24日至11月11日（週二不休館）
展覽時間：每日11:00-18:00（17:30停止售票入場）
展覽地點：富邦美術館3F日光展廳（台北市信義區松高路79號）
售票連結：https://pse.is/6bqf9b
借展單位：荷蘭庫勒穆勒美術館
主辦單位：富邦美術館、聯合數位文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