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望英雄的平凡與真情，讓孔明走下神壇：唐美雲歌仔戲團《臥龍：永遠的彼日》

文：劇場狂粉的日常 / 鳳君

戲說細說千古風流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中短短兩句話就道盡三國時代的燦爛風華；氣概豪傑和各方智者軍師的過手交鋒令人拍案叫絕，其中又以人稱臥龍的諸葛亮為首，留下眾多驚嘆不已的故事，流傳至今。

諸葛亮，字孔明，集政治家和軍事家於一身，傳聞曾發明木牛流馬和諸葛連弩，小說和民間戲曲都將他描繪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甚至通曉陰陽的謀略大家；才辯無雙且運籌帷幄的形象深植人心，為了蜀漢戎馬一生鞠躬盡瘁，更是智慧和忠義的代表。

看似完美的大人物，是否有不為人知的一面，除了那些被重覆搬演的著名橋段外，有沒有其他可能性帶領我們認識世人眼中的這位英雄呢？2023年，唐美雲歌仔戲團《臥龍：永遠的彼日》（以下簡稱《臥龍》），讓孔明走下神壇，從家庭觀點出發，成功使當代觀眾產生共感。

妙算神機之外卻是失格的為人夫及為人父？

編劇陳健星延續《冥遊記：帝王之宴》的獨特手法，從偌大磅礡的題材中找出細緻的切入點，刻意翻轉帝王將相的光鮮亮麗；抽絲出生命歷程中永遠逃脫不了的「家庭關係」，重新觀察、度量並評說，即便是料事如神的諸葛孔明，也是有困窘為難的時刻。

外務繁重以奉獻國家為優先，因此長期冷落妻小，任由妻小獨攬寂寞跟創傷；加上諸葛亮在兒子八歲之時就已溘然長逝，所以連兒子都只能從他人回憶中去拼湊父親的樣貌。幾乎未從參與家庭生活的諸葛亮，放在現代來看，恐怕是徹底不合格的吧！就是這麼不尋常的觀點，似乎消弭了我們和這位神格化人物的距離，畢竟他不只是活在傳說中而已，也很真實的活在人間。

《臥龍》一開始如翻閱古老卷軸般，帶領觀眾回想三國爭霸，隨著物換星移，蜀漢國力衰弱不堪，眾人將希望全寄託於臥龍之子諸葛瞻，期望他繼承父志再創新局；然而，諸葛瞻卻深感無奈並十分抗拒家世盛名，只能和劉禪（阿斗）一同嗟歎過往種種。

演出以兩組歷史人物的心境變化交錯編排，第一代胸懷大志的諸葛亮及劉備，對照第二代的諸葛瞻及劉禪，情節推進上採雙主軸敘事。熟知的「三顧茅廬」、「白帝城託孤」、「大意失荊州」、「街亭失守」和「揮淚斬馬謖」等事件，在兩個時空背景中跳接，從現時遙望彼時，又返回來映鑒現時的情勢變化或內心表述；也透過諸葛瞻、黃月英、劉禪和姜維的互動對話，帶出父子間的不解、矛盾與遺憾。

打破你我迷思的三國人物，一氣呵成的高水準團隊

臥龍之子諸葛瞻，真的是人生勝利組嗎？劉禪真的是「扶不起的阿斗」嗎？在兩位父親偉岸的身影籠罩下，愛慕和怨恨交織出的心結，千言萬語訴不盡。相較於上一代的肝膽相照，官二代的兩個人只能彼此扶持，傾吐煩惱，絞盡腦汁思考該如何運用拮据的軍力資源保家衛民。兩組人物皆不從英雄敘事出發，著重在各自生命境遇裡的磨合、奮鬥和掙扎。其中，看似活寶擔當的劉禪，最終更是破除刻板印象，成了看透人生，最清醒也最大智若愚的角色。

飾演諸葛亮的唐美雲老師，除了底蘊穩厚且功力純熟內斂外，更可看出對人物揣摩之深切，在演出層次上，不僅僅是單純歌仔戲的展歌藝、秀身段而已，更是活生生將一個曾經存在的人物重現在舞台上；從意氣風發的青年才俊到風霜盡顯的老邁暮年，那不敵歲月挖鑿的細膩變化一覽無遺，真摯動人！

與唐文華老師的二度合作依舊令人驚艷，集結團隊中才華洋溢的中生代和新生代演員群，堆疊迸發出飽滿的能量；佐以氣度恢弘，大器中見柔軟的配樂，每每能將劇情張力推至高潮後仍餘韻不斷。觀眾能再三窺探諸多不凡之人的平凡，一位忠臣，一位丈夫和一位父親的側顏，繾綣縈繞的豐沛情感，不經意就熱淚盈眶。

「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英雄也是凡人

在編劇巧手安排下，諸葛父子終於有機會面對面和解，一句句小心翼翼的問候：「你長這麼大了？」、「娶妻了嗎？」、「你怨恨我嗎？」，父親沒有忘記內心的缺憾和愧疚；諸葛瞻則一口氣反問了父親人生三件事，「最漏氣」、「最難過」和「最快樂」的日子，諸葛亮回答：「逛街時諸葛瞻走失」、「先帝託孤」和「諸葛瞻出生的那天」。

不確定諸葛瞻是否有獲得想要的答案，兩人的缺憾是否就此圓滿也未可知，「永遠的彼日」究竟是哪一日？相信對每個角色來說都不盡相同，是苦澀還是安慰只能各自解讀；但肯定的是，這麼日常簡單，心意卻複雜糾葛的跨時空對話，是只有劇場才做得到的浪漫。

「無論什麼年紀，親情關係總是一輩子的功課，戲劇並非離我們很遙遠的故事，而是可以看到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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