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化轉譯的「失落一吋」：瘋戲樂工作室《搖滾芭比》

文：劇場狂粉的日常 / 布蘭卡

繼《LPC（ I Love You, You’re Perfect, Now Change）》之後，瘋戲樂工作室再次挑戰音樂劇中文版，將多年前曾於華山露臉的《搖滾芭比 （Hedwig and the Angry Inch）》給召喚回來，並找來多組卡司，於 Corner Max 大角落多功能展演廳連演一個多月。

《搖滾芭比》原劇於 1998 年外百老匯首演，身為編劇的 John Cameron Mitchell 自己也出演了首演主角 Hedwig，並在 2001 年的電影版再度演出該名角色。2014 年，此劇登上百老匯舞台，由全才的好萊塢明星 Neil Patrick Harris 擔綱重任，拿下素有「美國劇場界奧斯卡」之稱的東尼獎最佳音樂劇男主角（Best Leading Actor in a Musical）、最佳音樂劇女配角 （Best Featured Actress in a Musical） 與最佳復排音樂劇 （Best Revival of a Musical） 等獎項。

（延伸閱讀：台版百老匯《搖滾芭比》 由鄭宜農、蕭東意等6人反串開演）

更值得觀察的，莫過於亞洲的音樂劇之都首爾，授權演出的Hedwig 韓國版，自 2005 年首演至今，好評不斷，幾乎年年演出。許多影視舞台雙棲的演員紛紛挑戰 Hedwig 一角，韓劇《機智醫生生活》裡的三位機智醫生（曹政奭、柳演錫與丁文晟） 就是 Hedwig 女團成員！臺中國家歌劇院更於2018 年邀請韓版製作來台，由首演即加入劇組—同時也是眾人公認最優秀的韓版 Hedwig 吳萬石領軍，和 Michael K. Lee 兩人帶來韓英雙版本演出，引發不少話題與追星熱潮（註1）。

作品本身的漂亮履歷洋洋灑灑寫了一堆，但其實故事很簡單：來自東德小鎮的男孩 Hansel Schmidt 嚮往自由，半推半就地進行了變性手術，從「他」變成了「她」，好可以跟著美國軍官（也是曲目裡唱著的 Sugar Daddy）一起離開。

然而，來到美國不久，Hedwig 就被拋棄了。爾後遇見前男友 Tommy Gnosis，兩人有段刻骨銘心的愛戀，卻因為非生理女性而被嫌棄厭惡，自己的音樂創作甚至被 Tommy 竊取發表而成了搖滾巨星。身體上的殘缺與情感上的背叛，讓 Hedwig 懷抱復仇憤恨的心情，帶著「憤怒的一吋（The Angry Inch）」樂團，直接在 Tommy 巡演的場子對面或附近酒吧開唱，互槓打對台，透過歌曲向觀眾控訴生命的荒謬與不公！

中文版演出的場地幾乎完全復刻劇情設定：一個與觀眾距離很近的 Live House，有著狂放的音響、七彩的燈光，以及絕對不可或缺的酒水，側邊再搭建一個有著假髮與秀服的更衣室，觀眾就是來聽 Hedwig 重砲轟炸生命的玩笑、苦痛與錯亂。也因為 Hedwig 是跟著舊情人到處拉車巡演，台詞設計也放入實際演出場地的周圍地景，像是（預設）Tommy 在大巨蛋開唱，但大巨蛋還沒有營業許可，所以要觀眾趕快打電話去檢舉；旁邊的青花驕麻辣鍋、華視、松菸文創園區，甚至是載 Hedwig 趕場的計程車運將大哥與另外兩組卡司，都被拿來大肆揶揄嘲弄一番（註2）。

不過，這也是此次《搖滾芭比》最大的問題與挑戰。 Hedwig 一劇所要吶喊與解放的，不單是二元性別；要推倒與揭露的，也不僅是心血創作被剽竊。從開場曲〈Tear Me Down〉便提到柏林圍牆將城市一分為二，而後又倒塌崩解，分裂的東與西終是合併；〈The Origin of Love〉唱回人類軀體與靈魂的原型，但仍舊提到一分為二與找回完整自己的概念；因此，要理解並同感 Hedwig 的尖銳矛盾與多變易感，勢必得思考八零年代末期的國際政治情勢與分合對峙。

柏林圍牆粗暴地隔開了同文同種的東西德，開啟近半世紀的美蘇冷戰。共產主義與自由經濟的角力對抗，在《搖滾芭比》裡，象徵性的被出身東柏林而前往美國的小男孩 Hansel 給打破，以動態多元且不可被界定的 Hedwig 樣貌，宣告新時代來臨。這不光是表面上個人的復仇之旅，也是和解放下的過程。因此，當 Hedwig 閒聊來到臺灣巡演的種種，從「現在」的臺北景色，接續到「當年」的東柏林城鎮，甚至還出現臺中谷關觀光大使的工作，時間與空間錯置，歷史與地緣倒接，這濃濃的尷尬感，便無可避免且清楚的杵在那兒。

好作品有一演再演的價值，也經得起時間考驗，但文化轉譯與在地語彙的選擇，往往是最難處理的障礙。以 Hedwig 來說，原作的對話葷素不忌，還有許多關於政治、哲學與性別的當代思考。因此，在做中文化在地轉譯時，首先要思考的就是「何謂在地」？劇本裡的哪些地方可以做在地轉譯？為什麼 A 做了轉譯，B 不做？相較於東德與美國，臺灣有沒有可以呼應的對立面？有，那要怎麼改？改了是否可以讓劇情走下去？私認為，臺灣可以找到的政治對應面，目前尚無和解的可能，也就走不到原著最後 Hedwig 的接受自己與釋懷過往。戲演不下去，此路不通，只好換個方式，以至於 Hedwig 的憤怒一吋，成了觀眾的失落一吋。這決定很難，但現階段可以理解。

撇除掉上述的國仇家恨疙瘩，瘋戲樂工作室的中文版《搖滾芭比》依舊是非常值得進場一看的誠意製作，一如往常的將細節推好推滿，不管選擇怎樣的卡司搭配，都能獲得極大的滿足。非常喜歡劇組在終曲〈Midnight Radio〉的呈現方式：這條破壞再重建的艱辛革命之路，有著許多重要且值得紀念的先驅。看著一個個人物影像，有力的投影在後頭的屏幕，觀眾高舉手臂，虔誠膜拜，成就自己的 Rock and Roll：

轉吧，轉吧，像唱盤一樣

就算沒人聽沒有人愛 你們都是搖滾歌手

唱著自己的 Rock’ n’ Roll

For the misfits and the losers

Yeah, you know you're rock and rollers

Spinning to your rock and roll

備註：

1.2018年臺中國家歌劇院引進韓版 Hedwig

2.筆者看的是老爹林家麒的版本，所以周家寬與蕭東意就成了這場被開玩笑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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