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品特劇」?照見人性衝突的荒謬喜劇——品劇場《食物升降機》
文:劇場狂粉的日常 / 鳳君
獨樹一格的劇作家——哈洛品特(Harold Pinter)
「荒謬劇場」(或稱荒誕派戲劇;The Theatre of the Absurd)主要興起自1940年代至1960年代,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後西方戲劇界極具份量的流派。其中,品特就是頗負盛名的英國劇作家之一;2005年榮獲諾貝爾文學獎,廣受貝克特與卡夫卡的風格浸染;正如因為《等待果陀》所以聲名大噪的貝克特一樣,品特的作品備受後世讚譽,甚至以「品特式」(Pinteresque)一語來專詞定義他獨特的劇作調性,更被收錄在「牛津英語詞典」,可見其深厚久遠的影響力及重要性。
「品特式」意指劇作調性「對話蘊含著威脅感,透過日常語彙,穿插各種細節瑣事,且融入大量的緘默和停頓來形塑出強烈感受」,因此也被稱為「威脅喜劇」(comedy of menace)。由於「停頓(pause) 」是品特作品中的肯綮處,所以還被歸納形容為「品特停頓(Pinter pause)」,透露出尷尬、冗長和不安的氛圍,作為一種非語言性的隱晦表達,卻成功地營造關鍵焦點。
不過,雖然臺灣的表演藝術相關學系常常採用品特劇作為教材,但在劇場界卻少有搬演,這次非常難得有團隊願意嘗試,品劇場團隊甚至重新翻譯原著腳本,看得出用心跟對品特作品的熱愛。
讓人摸不著頭緒的劇名——食物升降機
在一個看似沒有出口的狹窄房間裡,職業殺手班是職業殺手葛斯的上司,兩個男人正安靜地等待上頭的指示,在確認下個任務內容前,他們不僅無法對外聯繫,也沒有任何工具能獲知外面的消息。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各種令人疑惑的狀況接連發生,抽水馬桶壞了,門下突然塞入裝有火柴的信封,連通管中傳來聽不清楚的聲音訊息,更蹊蹺的是食物升降機開始運作,每回送來的文字便條皆是和任務毫無關係的菜單,情勢越來越詭譎,兩個人開始焦慮躁動,連對話間的空白和停頓都不敢鬆懈或喘氣,只能面對彼此的他們,開始猜忌跟揣測,信任也逐漸崩解。
食物升降機為什麼開始運作?是誰在控制食物升降機?菜單的內容有什麼意義?連通管中的聲音是不是兩人的高層主管威爾遜?又是誰塞進的信封?當悉數食物都被拿走後要做什麼?是考驗還是訓練?最終的任務目標到底是誰?為什麼他們被迫在房間裡等待,即使有門窗也依舊無路可出?種種的問題鋪疊成不穩定的火藥,彷彿隨時都會引爆。
猶如身歷其境的品劇場《食物升降機》
演出地點選擇在舊峸劇場,是個近乎完美的場地,高度還原並貼切原著中的場景。
牆壁本身的質地與顏色,搭配昏暗的燈光,簡陋的兩張床與擺飾緊靠牆面,破舊的連通管沿著樓梯把手而上,天花板嵌入的鐵籠子卡榫一端接著鍊繩,一側的門通往廚房廁所,另一側通往未知的通道。小小的空間大幅拉近與演員的距離,迎面的壓迫感讓觀眾深信兩位殺手身處的房間環境惡劣且資源拮据,每個人都屏氣斂息,被動地等待下一個動作。
劇中的葛斯跟觀眾一樣,他不像已是老鳥的班那樣游刃有餘,他感到不自在和困窘,無止盡反覆的綁鞋帶、整理床單、搖動口袋中的火柴盒、清除小碎屑和灰塵等等,為了消磨等待的時間,他不停地追問班各種問題,在廚房廁所來回好幾趟,更不時抱怨生活和工作上的不如意,當班分享報紙新聞上的社會事件時,葛斯的回答也明顯單純只是例行性的回覆和敷衍了事,伴隨機械式的對話,無處安放的手腳只能無意識東摸西碰,走來走去的步伐暗示了葛斯即將被逼近潰堤的邊緣。
角色境遇和拉扯的權力關係
《食物升降機》看似單調乏味的重複性對話,卻巧妙推進故事,不著痕跡地揭示人性的矛盾;葛斯漫無目的毫無實踐意義的生存狀態,竟投射出他惶恐害怕的心理,但同時語言裡又具有荒誕可笑的喜劇效果,就好像馬戲團裡的小丑擔當,負責開場時帶動現場的歡樂趣味,但嘰嘰喳喳嘮叨不停的說話,也默默讓觀眾在潛意識裡預感這位不懂得隱藏自身祕密的職業殺手,可能不會有太美好的下場。
在故事中沒有實際的來訪者,對於未知事物的期待和等待,若無法即時掌握訊息來源就容易衍生出恐懼,班之所以是兩人小團體中的「老大」,是因為他能夠直接接收上層的命令,但實際上他知道的並不比葛斯多出多少,因此班總是刻意強調自己的威嚴和提醒葛斯的菜鳥身份,當葛斯提出質疑時也一概拒絕;因為葛斯越是積極探問任務內容,企圖了解所處世界的一切資訊,其實也威脅到班的權力和地位,為鞏固自己的勢力範圍和價值,只能屢屢打壓葛斯的任何作為,並下達薄弱沒有說服力的單向指令,這在旁人眼中看來,不過凸顯了自己的滑稽和無用。
最終,蓄勢待發的兩人準備迎來挑戰,班再三叮囑葛斯任務執行的順序和注意事項,沒想到,任務令眾人始料未及—— 讓班殺死葛斯,劇末,兩人驚愕不已瞪著對方,沉默無言,燈暗。
人生本來就是沒有任何意義的——舞台即是世界的縮影
二次世界大戰後,西方資本主義對人類社會失去信心,普遍對現實生活保持悲觀的想法,不僅認為人跟人之間無法溝通,更是否定人類存在的意義。品特描寫的威脅來自於日常生活,也許是人際互動,抑或來自內心對未知的想像,大多體現出在大時代環境下,每個人都有可能成為遭受迫害的弱勢一方;結局的開放性待觀眾自我咀嚼,無論班是否真的扣下板機,觀眾也唯有無奈嗟嘆。
藉助無思想的語彙,割裂的對話節奏,紊亂脫序的背景設定和悖離客觀現實的角色形象,嘲諷存在於真實世界的不平等以及邏輯情感上的不合理,人類的生存意義被解構破壞,但細想,舞台上的一切難道不正是荒謬世界的縮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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