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尾哲也《子彈是餘生》:如何揭露「天才」的苦與痛!
文/邱常婷(作家)
讀《子彈是餘生》是一種特殊的經驗,不僅因為作者寺尾哲也及其筆下的角色生命歷程與我所差甚遠,也因這本由短篇小說集結而成的巨大故事,像是一個黑洞,從第一段文字便將人牢牢吸入。
以開篇〈渦蟲 ∀〉來說,我首先想到的居然是中村明日美子的《Double Mints》,從校園霸凌延伸成的虐與被虐關係,正是這份強烈的性張力吸引讀者專注地繼續讀下去,想知道究竟會發生什麼。雖然和許多鍾愛寺尾哲也作品的人一樣,在林榮三文學獎得獎作品〈州際公路〉才注意到其作品的魔力,但〈州際公路〉在本作裡卻僅是線索碎片之一,讀者需通過數道由小說構築的「門」之後,方能接近真相。
然而所謂的真相究竟是什麼呢?從前陣子的政治人物學歷事件,甚至是今年台大學生接續自殺,連結到寺尾哲也在臉書上提到的「天梯」,像極了一場如同《物種起源》中生物為生存而鬥爭的競賽。
要成為這些名為「天才」的物種,條件不僅是要會讀書、留學海外、擁有高年收的工作,還必須在眾多選擇自殺、自我毀滅的同伴之中,擁有「不會自殺」的特質,更不能是同性戀,如此才能在金字塔頂端留下其基因。然而,金字塔頂端的世界並非完美無瑕,反而像是在針尖上跳舞般危機四伏,彼此的競爭、內心的缺乏、自我認同……凡此總總都可能形成毀滅的契機。
寺尾哲也以玻璃般冰冷、乾淨的文字為我們塑造景框,景框裡是這些稀有物種在故事的牢籠中掙扎受苦。與此同時,小說鏡頭的運用與影像感使整部作品讀起來有如電影,也因這景框、鏡頭的強烈存在感,使讀者在閱讀時更深地覺察自身與書中人物關係之疏離。
儘管如此,本作中的各個角色卻無法讓我們輕易放手,這或許是因為寺尾哲也擅長在乍看之下平凡無奇的人物對話中暗藏伏流,一點一點釋放訊息。這些對話的舞台若非封閉壓抑,便會是某個群體。
小說格格不入的角色經常在群體(課程、競賽、互助團體、活動、運動)中被他人擦傷,遭受群體折磨。分明是特異、孤絕的人,卻偏偏必須在群體中被削減自我、改變性向,甚至人生的選擇。群體對這些人的幸福其實毫無幫助,角色卻依然在尋求群體的歸屬,這份彷彿強迫症般的執著,在本作中比比皆是,引人困惑的同時也相當精準。不同的群體形成漩渦,拒斥的同時也在吸納,以至於永遠沒有脫離其中的可能。
幾篇小說中印象最深刻的是〈沉浸式什麼什麼體驗營〉。從開場出現的槍,到兩名互不渴望卻生生結合的男女,分明是如此衝突和注定悲劇的組合,居然能在結尾堪堪達成可謂完滿的結局,不可思議之餘,也使人深思這份完滿究竟是真是假。
以圍棋作為題材的〈雪崩之時〉角色間關係的轉換則著實有趣,在本書中,數理競賽、英語能力、出國讀書、考試、圍棋等等,都是能夠突顯天才的主題,這些神祕生物究竟受著怎樣的苦,又為什麼決定結束自己的生命,抑或者對自虐虐人無比著迷,成為讀者閱讀時急欲獲得解答的謎題。
讀到後來,不知為何常常想起寺尾哲也〈州際公路〉得獎感言的最後兩句:「我們業已錯過一切。就像我們的人生。」作為讀者,我當然不曾在那樣的競爭與高壓中過活,卻每在小說中撿拾到一個令人隱隱作痛的片段,就想握緊拳頭支持這些角色繼續走下去。
同時又不希望他們走下去。
我想到馬丁.麥多納(Martin McDonagh)的劇作《枕頭人》,在這個故事中,枕頭人的工作是回到每個受盡創傷的成人還是兒童的時候,溫柔地勸說這些孩子在一切悲劇尚未發生前主動了結自己的性命。但最終就連枕頭人也承受不住這些悲痛,他回到過去找到年幼時的自己,勸解小枕頭人自殺,當小枕頭人死去,大枕頭人也消失不見。
我在《子彈是餘生》中看見了另一種可能,也是更寫實的可能。受創之人努力長大後依然選擇擁抱死亡,但死亡在此中並非沒有意義,反而是一條漫漫長路的開展,也是故事之初。
●本文為Openbook閱讀誌授權刊登於聯合新聞網的琅琅悅讀。原文為「書評》天才物種的生態觀察紀錄:評寺尾哲也《子彈是餘生》」,未經同意,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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